花重
君曼睩左看一眼黄泉,右看一眼罗喉,两只手往两人袖袋里一伸一掏,将昨天晚上给的两个香囊摸了出来。伯公,黄泉。她微微笑着,拈着香囊的绳子晃来晃去。这个不是放在袖袋里的,而是挂在腰上的。说着将黄泉那个丢给他,弯下身体将罗喉那个挂在了他的腰带上。
罗喉举着手看着小孙女盘得漂漂亮亮的头发,觉得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君曼睩戴了珍珠耳坠,还戴了碧霞希的簪子,另外一些金的镶宝石的小卡子小叶子什么的藏在头发里,随着动作晃来晃去闪闪发光,他摸了一下君曼睩的头发,君曼睩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今天有什么好事吗?罗喉问,君曼睩点了一下头。
是好事,不过,不太敢让伯公知道呢。她理了理香囊下面的结和穗子,看了看黄泉和虚蟜的。那好我们吃饭吧。她甩了一下袖子,把咸蛋黄和野鸡肉的粽子分了分,又分了蛋饺,吃过早饭之后虚蟜把碗洗了,又扛着锄头下了地,君曼睩左看看罗喉,右看看黄泉,伸出一只手来向着门口比了比。现在我们出去好吗?虚蟜会好好看家的。说着就不由分说地拉着黄泉和罗喉出了门,黄泉哼了一声,把袖子从小姑娘手指里抽出来,罗喉一把抓住黄泉的领子,糖葫芦似的三人一个拉一个地下山过桥穿过菜地和水田,到镇子那边的河边去看赛龙舟。
河边杨柳树下已经坐了不少的人,有隔壁村子的,也有附近三十里范围的村子的,抬着自己村的龙舟,带着村里的姑娘老少,隔壁村的见着君曼睩拉着两个人过来,便大喊着君家大哥二哥君小姐这边来来看看这龙舟,君曼睩应了声,拉着罗喉和黄泉走上去,帮着参加龙舟赛的村民整理着龙头上的缎子花,罗喉饶有兴趣地望着周围熙熙攘攘的村民镇民,最开始的那种一头扎进人堆里的不适感过去之后,这种周围围满了人的感觉便开始转化成一种奇怪的、令人怀念的温暖,如同当年。
罗喉闭起眼睛靠在柳树上,他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候也是有端午的,只是那时候还没有粽子龙舟,端午只和农耕与生活有关。泡草药是为了驱除百虫,喝雄黄酒是为了避免蛇咬,连腰上挂香囊也一样是为了防止虫咬。至于什么时候多了赛龙舟和吃粽子,这个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但既然有了,便参与吧。这样想着,便躲在杨柳树阴下看村里的壮汉提着船桨扛着龙舟嘿哟嘿哟有说有笑地到河边上放着准备比赛,鼓摆在船尾上,有人用手敲了敲,发出一点沉闷的声音,这种声音罗喉曾经在战场上听过很多次,他握了握自己的手,那手心里不知怎么的出了一手的汗,黄泉哼了一声,把他的手抓起来,在自己的短衣下摆上擦了擦。
不过是比个船,怎么热闹成这样。黄泉装模作样地抱怨,一双细长的眼睛却向着龙舟聚集的地方猛瞧,月族倒是有船,就是从来没有这种画得花花绿绿做得细细长长还雕着个龙脑袋的船,也不会有人组织什么有关船的比赛,更不知道这种活动为什么会聚集来这么多人兴高采烈欢天喜地地围在河边。苦境是个奇怪的地方。黄泉说。
或许吧。罗喉用手扇了扇风,端午一到,天气便开始热起来了。
也只有苦境有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和事。黄泉又说,指着边上卖小吃的摊子。什么糖葫芦啊藕粉啊凉糕的,真不知道苦境人是不是把脑筋都用在吃上了。
或许吧。罗喉回答,他偏了偏头,看见黄泉似乎饶有兴趣地在看一位妇人买小零食给她的四个孩子,四个孩子分到了同等的食物,只是看起来最大的那个把自己的再分了分,又分给四个孩子里最小的那个和唯一的小姑娘更多一些。那看起来似乎就多吃那么一两口,不过分到食物的两个小的笑得跟龙头上扎的缎子花似的简直要发起光来。乖。罗喉摸了摸黄泉的头顶,黄泉脑袋一偏要炸毛,罗喉早转身到卖蒸糕的摊子边上买了两个蒸糕,用竹叶托着一递递到黄泉面前。等会儿再给你买藕粉吃。
……你当我小鬼啊!!黄泉的毛呼啦一声炸了起来,罗喉顺势把托着蒸糕的竹叶塞到黄泉的手上,又买了碗藕粉,一并递到黄泉的手上,黄泉托着蒸糕和藕粉,额头边的小卷毛晃来晃去表达着他的愤怒,罗喉嗯了一声,拈起一块蒸糕吃掉了。
味道还不错,你不吃?罗喉问,黄泉越托越觉得自己手心里的东西烫得皮肤难受,罗喉又转头去问糖葫芦和凉糕核桃酥蜜枣什么的小甜点心,黄泉啊呜一口塞了蒸糕几勺子把藕粉灌下肚还了瓷碗奔上去扯住罗喉。
不要买了,我不吃这种甜不啦叽的东西!黄泉怒吼,罗喉摸出铜钱来买了点蜜枣和拌着白糖的凉糕。
你不吃曼睩要吃。罗喉一只手托着凉糕一只手提着蜜枣纸包抬头一望,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君曼睩扎进人堆里不见了。曼睩呢?他问,黄泉哼地笑了一声。
趁你装睡溜掉了。黄泉指了指旁边的香蕉林。要去找她回来吗?
罗喉望了望香蕉林,香蕉叶片又长又宽,干枯的朽叶盖在地上,踩起来又软又燥还带着诡异的、稍微有些温的触感,树林里阴成一片,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模样,有没有人在里面,在里面干什么。去找找她。他说,托着小零食就要往里走,黄泉一爪子抓住他的后领扯回来。
别,你不怕被马踢我还怕你被踢。黄泉拽着他回到河边上,扳了个弯儿让他看河里那些五颜六色的龙舟。她总会回来,放心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你为何如此肯定?
她谁啊,君小姐,威名在外,只有你不知道而已。
……曼睩被教坏了……罗喉倒向一边,把肩膀靠在柳树上作痛心疾首状。
别,没人教她一样会坏,她可是你家四弟的后人。
……凉糕不快吃热了就难吃了,店家是冰在井水里的。罗喉把拌着白糖的凉糕晃了晃,黄泉哼了一声,把糯米做的小小一块拈起来丢在嘴里嚼嚼吞掉了。
这种甜得倒牙的东西下次别买了。黄泉脑袋一偏,看着参加龙舟赛的村长们给龙舟的龙头点了睛,锣鼓一敲便开始赛船,岸边上呐喊声助威声混成一片,船上咚咚的鼓声又夹在嘈杂的声音里,罗喉的手指有点颤,黄泉捏住他的手腕,拇指按在血管纠集的地方蹭来蹭去。
喂,当年也是这样?黄泉问。
声音不一样,女人孩子的少。罗喉回答,他把手握起来。不过后来就有了。
现在是女人孩子的多,笑的多。黄泉勾起手指,在他的手背上狠狠一掐。闲杂人等多,你那时候有吆喝卖豆沙蜜枣粽子和咸蛋黄腊肉粽子的?
……是没有。罗喉把脑袋扭到一边去,这一扭就看见君曼睩脸上稍微有那么一点红地走过来,脖子上挂着一串栀子花,老远都能闻见又清又甜的香味。你到哪里去了?罗喉问。
买点糖水喝。君曼睩笑着递上竹筒,竹筒里装着些水,竹子的青皮上划着几道杠,大概是标记什么的。一条杠的是桂花糖水,两条的是绿豆水,三条的是酸梅水,伯公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绿豆的给黄泉吧,他刚刚吃甜了。罗喉瞥了黄泉一眼,君曼睩捂着嘴微笑着递上竹筒,他这才发现君曼睩的头上插着枝簪子,粉红色,看着似乎是木头的,惟妙惟肖地雕了枝桃花,还用铜丝扭了只蝴蝶上去,蝴蝶也是粉红色看起来跟木头似的,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黄泉顺来的那两枝粉红色的木枝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曼睩,你头上……罗喉问。还有这些花……
这个?君曼睩偏开头,手指碰了碰头发里簪子上那只蝴蝶,这一碰罗喉才发现蝴蝶翅膀是会动的,铜丝一圈一圈绕上去,手法还挺妙。这个是请村里的木匠师傅帮忙做的,伯公您把那两枝漂亮的枝条扔在麻元磨爪的地方,让它磨了爪多不好,我就拿去让木匠师傅帮我做簪子了。
那这花……
木匠师傅说,他家里种的栀子花开多了,得疏芽,不然果实结不好,就摘了点花,串成一串给我了。
……是哪个木匠师傅?
就是,村里帮着修瓷窑那个。君曼睩把脸偏得更开了些,她的耳朵有那么一点红,含含糊糊地说了点什么,提着水又跑走了。
黄泉揉了揉罗喉的手腕。曼睩长大了。他说,喝了一口竹筒里的绿豆水。啊呸呸!那丫头怎么不跟我说这个是冰糖熬的!!
黄泉罗喉带着君曼睩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虚蟜坐在院子里用草头喂着鸡和鹅,君曼睩把带回来的烤串小吃塞给守了一天家的仆从,煮了点药草茶摆在桌子上叮嘱大家每人都喝点。黄泉一口的甜弄得他难受,闻着了药草茶的苦味连忙灌下去两杯才缓过来,见着边上放着的荒豹雷刀,忽然又想起被刀无极送出去的那三兄弟来。刀无极的确跟他有仇,但那三兄弟……好吧他们也跟罗喉打过,不过那点程度也不算结仇,再说了,因为有那个傻到极点的大哥的原因,他倒是对那三个小的讨厌不起来。黄泉把荒豹雷刀捡起来挥了挥,想起刀无极说死了之后要和醉饮黄龙埋在一起。
黄泉握着刀,一会儿收紧手指,一会儿又稍微松开些。醉饮黄龙可真是傻到透顶了,可一想到银血和罗喉,他又对醉饮黄龙没那么排斥,三个都是当大哥的人,一个比一个傻,蠢,呆,笨,尤其是这条蠢龙,为了一个刀无极,值得吗?
罗喉侧过头,看着黄泉举着刀无极的刀出神儿,他记得那把刀,其实这刀也不算特别的神兵利器,只是拿着它的人影响了它,就像本来材料和工艺在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计都会令人闻风丧胆是因为握着它的人是自己。他拍了拍黄泉的肩膀,从明晃晃的刀面上看见黄泉的蓝眼睛和自己的红眼睛。
那我出去会儿……有点事。黄泉说,把刀放在桌子上,换了那身红白花头盔上有个黄金镶钻苞米的装备提起银枪把刀往背后一插奔了出去。
罗喉不置可否地在桌子边上喝了一会儿药草茶,君曼睩看着黄泉疾窜出去的影子一边小声说着哎呀还有小糕点呢他怎么这会儿出去一边把糯米小点心端上桌子,罗喉给君曼睩倒了茶,推到她的位置上。曼睩。他喊,君曼睩乖巧地走来坐下。那我们现在来谈谈那个送你栀子花的木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