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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ngace 2011-06-12 18:21

【罗黄罗】小调  114F更新26

1

如果不是时局所逼,没事会跑来这种地方住的人绝对是脑子长霉了。

放下行李箱时,黄泉抬头仰望着掉红漆的如意门上贴着的横批,朱红的裱纸被两场新雪搞得皱巴巴的。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季平安”。叹了口气,他还是拎着东西跨进门去了。

去年年末的时候,黄泉就隐隐觉得今年没什么好事。预感果然灵验得可怕,新年的时候他因为在公共场所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学籍,就差一个学期没拿着本科。这还不是最惨的,更缺德的是这么晦气的时候被他揍的那帮货还隔三差五地来找麻烦。人家原本找的对象是黄泉的小弟——准确地说是他们家的,准弟媳?虽然他弟高中还没毕业吧。

准弟媳是个叫爱染的小姑娘,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家一点都看不出过去是在街道混的。虽然有了这个前科应该是对小两口有点影响,不过当事人都不介意其他人提意见干嘛。可问题是那丫头金盆洗手她上面不干,黄泉家里当时又不知道这事儿,结果俩小崽子就在高中晚自习下来之后私奔了。

黄泉家一共哥仨,上面一大哥下面一小弟,他给卡在中间。仨孩子的妈都不一样,老爹是个克妻的,娶谁谁短命,最后老头自己也翘辫子了。他老人家驾鹤西去的时候大哥银血正好也已经工作,黄泉记得当时他是在药厂搞销售,虽然忙得天昏地暗但还是坚持要带着两个小的一起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精神非常符合教科书上的典型。家里的情况一段混得有点拮据,不过后来慢慢地就好了。现在银血已经做了那个药厂东区的经理,梦想则是哪天退休回家开个小店,不知道就冲他那孺子牛性格,到哪辈子才能实现。

似乎有点扯远了哈。总之,仨人中间最小的幽暝去年跟他的小情人爱染夜奔了。黄泉和银血等了半夜,还以为孩子让人给绑了呢。最后是满城地找啊,没给急死也差点累死条命去。最后娃子们还是让黄泉在丰台给堵个正着,说他为啥知道俩小孩在那儿?他哪儿知道啊,骑着辆小绵羊到处钻,撞瞎呗。

刚要把人往家拖,给银血的电话还没打完呢,五个开飞车的就先来了。领头的腊肠头开着辆大排量的杜卡迪冲上去,话还没说抡了水管就往黄泉脑袋上砸。话说回来黄泉当时算运气好的,被生生砸了一棍子没给闷过去,借那哥们车子拐弯,反手抓了那根水管一转一勾,把人带地上就往死里抽。其他几个完全是没料到领头的一击没得手,开出去老远才回神又开回来,结果刚回头就见一辆小绵羊和一张大血脸正跟在后面呢,谁回头谁先“嗷”一声然后吃水管。

虽然揍第一个是正当防卫,后面那几个就说不清了。这事当时闹得那条街上停了好几辆警车,说这帮人不止是小流氓,还是哪个道上大哥手底下的小喽啰。头上拴腊肠的哥们被送上救护车时还冲黄泉嚷嚷“俺们老大不会放过你小子”呢。来的警察人还不错,等黄泉包着绷带出了急诊,家里人也都到齐后就公事性地带去问了点话,也就没事了。可莫名其妙地是不晓得哪个欠练的把事情捅给了学校,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给开了。幽暝后来老为此掉眼泪,活像贫困家庭的娃为了养家失学一样苦大仇深。

当然,黄泉其实也挺郁闷的,要说谁考次学都不容易,更何况他考上的是医学院。不能说是多神圣的理想但真学起来也挺费劲的,好混歹混成绩没落下,反而为了莫名其妙的问题给穿了小鞋。不过看到小弟为了补偿他,怎么遭欺负都咬着嘴唇不吭声的小德行,黄泉想想也就觉得没啥了。日子总是要过的,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才是真的。

夜奔群殴事件后,大哥银血震怒,把俩弟弟一弟媳全部叫到家里谈话。首先他让幽暝和爱染把事都说清楚了,一张门神脸把小孩吓得都不敢吱声。不过最后他还是同意了小两口交往,爱染那堆前史的问题,他会想办法。但再出荒废学业不守家纪的情况——“都懂的吧。”大哥温和地拍拍小弟已然塌下去的肩膀。

接下来就是黄泉的问题了。重考?就业?还是其他什么?黄泉还没想好,说要再想想。银血挺担心,毕竟他在老爷子还没挂的时候受了不少气,没想到在那之后也没赶上什么好运。所以问黄泉如果不想再学了,也可以到他这边上班,以后慢慢来。黄泉想了想,也没把念头定下来。

以后怎么着还没定,丧气的背运就定了。真像那被搞上救护车的哥们说的,他们老大不会放过他。黄泉被开除后成天跑街上晃荡,也应聘过24小时超市收款员什么的打工。结果他是走到哪儿流氓跟到哪儿,而且还都跟蝙蝠侠似的昼伏夜出。一般服务业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黄泉在这方面不是一般地失职,于是他打工打到哪儿就打架打到哪儿最后鱿鱼炒到哪儿。他也不是傻子,不把贼往家附近引,满京城乱走。后来发现这个跟他对着干的与其说要弄他全家,不如说已经转移目标到他个人了。

直到蝙蝠侠们进入超人的昼夜兼顾模式,黄泉意识到该把问题彻底解决一下,于是找银血借了点钱,说要自己创业,搬出去住一段去。银血约摸知道他小子这段时间遇上什么情况了,但很贴心地没阻止,他要多少给多少,说不够再拿,黄泉随便敷衍答应了。

说要单独解决,可首先是要找个地儿过日子才是真难题。买房子就不用想了,那点钱还不够买茅房的。租房子倒不失为正常之选,可按当前这年头也有难度。黄泉跑了几十个小区,跑到岔气断气也没看上一个房美价廉的,只好降低要求,房差价廉的了。他下了公车穿过葵花胡同到对面楼盘去找房子,中间在胡同杂货铺里买了瓶瓷罐装的茯苓酸奶喝,喝着的时候顺眼看到居委会大院外的黑板上贴着乱七八糟的告示,寻狗的寻猫的,交水电费的,老年合唱团招人的,什么都有。

在粉笔画的向日葵上面贴着个拿宣纸毛笔手写的东西,字是竖着码的,还没标点符号,字迹倒是颇为整齐。黄泉好久没看见这么老派的东西了,凑过去看了两三遍翻译过来是眼前一亮。原来那是份租房单子,上面整整齐齐的小楷写着这条胡同66号的院里出租房子,朝向向东,有意者可揭下通知找屋主参观房间。价钱呢?黄泉往下一看,脸上都抽筋了。按这地段,那租金便宜得让人第一反应就是:绝对有阴谋。这么想着,他把通知撕下来揣怀里,把酸奶罐放回架子上,像揭榜的壮士一样朝胡同里走去。

葵花胡同66号非常好认,门口左边一个栽满向日葵和牵牛花的石槽,右边一棵不高不矮的杏树。那时天还冷,石槽里只有枯草,树枝上光秃秃的,让黄泉没认出那都是什么种。说实话,他真是不喜欢四合院,那种朝向不好就冬冷夏热,又招蚊子又要点煤炉,如厕都要到户外公共厕所的建筑怎么住怎么烦心。照他这情况,要是哪天上厕所的时候被人打死在马桶上简直太恶心了。抱着不一定租的心态,黄泉看大门也没关,就直接走进去了。

大门和垂花门之间临时搭了两个杂物间,黄泉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冬储大白菜和蜂窝煤的味儿。他走过一排盖着塑料布的木柜子,穿过失修的垂花门,门后的石屏上过去似乎雕有龙凤呈祥图,现在已经被水侵得模糊不清。院子里的花园还是一片荒芜,围立的篱笆架和上面缠绕的枯藤表明这里已经变成了小菜园。院子外长进来的大树下放着好几个大瓷缸,里面黑乎乎的,还结着冰,不知道干嘛用的。黄泉找了半圈,终于碰上一个正要去取煤的老头,老头见了他觉得挺奇怪的,再见到他手上的通知就乐了。


“哎呦,我说您干嘛来的,敢情是给老哥儿揭了榜哟!”老头笑呵呵地冲黄泉说,皱巴巴的红脸膛这么一笑,根本找不着眼睛在哪儿,“不巧,老哥儿前两个月就出去啦,下个月才回来呐。”

黄泉本来也没对这里抱什么希望,应了声刚要走,又被老头热情地叫住了。


“先别走呐!他走前交代谁要租就让我们同街坊的帮忙看一下,合计合计就成啦!小哥您先看看,他那间朝向好,家具什么的也都齐全,好用着呢!”


老头这么说着,也不管黄泉什么表情,径直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门钥匙,拉着他上了东边的厢房把门开了,请他参观。黄泉一边看着,一边听他站在门口唠叨这房的朝向布局的优秀之处,价钱公道无比等等。

房间地上是水泥浇的,因为没开暖气显得挺冷。里面的家具都是八十年代以前的老东西,款式过气不过坚固耐用。木板床上放着块很不搭调的进口床垫,多出床板一大块,拿蓝布罩单盖着。书桌朝着格子窗,暖黄的日光正好洒在桌面上。黄泉在桌上摸了一把,带下很薄的尘土。显然,这个房间没被弃置超过半年。


“这屋过去是老哥儿住的,后来西边那家搬去南方,他就搬过去住着啦。不过这边他也用着,老打扫,所以这儿也不脏不乱的,您租了就能用。房子没啥不好,就是这两年老哥儿年纪大了,收拾不过来这么多事了。所以就说,看最近小年轻都不买房,爱租房过日子,所以租出去得了。”

“可这租金没错吗?”黄泉走回来问老头,“没有别的附加金额?”

“唷,这我可不懂。”老头回答,“不过老哥儿脑子不糊涂,应该出不了错。”

“能打电话问他一下吗?”


老头听罢知道黄泉对这里动心了,赶快乐呵呵地跑回自家打电话去了。黄泉出于礼貌没跟进去,只听到过一会儿,敞开的门里传来他跟别人讲话的声音和挂电话的响动。老头出来的时候,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冲黄泉挠挠已然地中海的脑袋,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那价钱是没错……不过老哥儿他说……”

“要加钱?”黄泉冷冷地问。

“哎,那倒不是。他说啊,要是租房的是个壮小伙子……要是他开春还没回来……能不能帮忙把树底下那四盆荷花缸搬到太阳地儿里晒晒,要不藕容易冻死……”

“…………”

“要是还有劲儿,就帮他把藤架下的土挖开,葡萄藤子埋在地里呢,搭在架子上就行。他怕自己回不来,把葡萄芽闷坏了……”

“……………………”


所以,两天后,当黄泉把行李箱扔上巨大的海绵床垫时,自己也跟着箱子一起栽倒上去。

……他奶奶个熊,没事养那么多缸荷花干嘛!其中一缸那里面绝对不是荷花,荷花里能有那么多水草,水草里还带养螃蟹的吗?!还有那葡萄,没事养那么壮干嘛!他挖出来的那哪里是藤啊简直是一条龙!缠满架子都放不下!

房间还没打扫,黄泉就已经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幸好床垫一直蒙着单子,非常干净,虽然床垫多于床板的部分像一个陷阱,不知情者躺上去绝对会被掀翻在地。黄泉就在乔迁的第一天累得直接睡了过去并且在三更半夜打滚时给床垫甩上地板,完全忘了向代理房主的老头询问他口中的“老哥儿”真名叫什么。

就这样,黄泉在向日葵胡同66号住了一个月。虽然生活在平房里有各种各样的不适应,不过大体上很平静。能让他正式下决心租这里的原因主要是位于后罩房的卫生间,据老头们说,这是“老哥儿”过去修的,后来各家都照做了,当初是麻烦了点,可后来大家伙都七老八十了,才感觉到这么做的方便。

是的,他没说错,是“老头们”。66号里所有的住户全部都是老人,他们大多已经退休,老太太们除了负责管家,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居委会组织无关痛痒的大小活动。老爷子们天冷的时候就坐在家里取暖,太阳好的时候就搬着马闸围坐在院子里下棋聊天,少有自觉的被家里赶出去买菜,真的是非常没用。

黄泉在收拾完东房,倒腾完那几个缸和葡萄藤后就成了闲人。也不想着急去工作重修什么的,倒是每天都搭公交车去国家图书馆看会儿书,却没有借出来回家看的意思。最早他觉得坐在院里的老头们唠叨起来很烦,过两天仔细听才发现他们有时候在议论的主题就是他的房主“老哥儿”。这个称呼听起来应该和这帮老人平辈或年长,黄泉怎么也想不出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子跑到外地去那么久干嘛。

想来,都已经一个月过去,他和这个住在对面的屋主仍是素不相识的状态。除去对方单方面地“请”他帮了那要命的忙以外,黄泉甚至都没从电话里跟人家说过话。四合院的基本精神就是团结凝聚力产生的和谐气氛,黄泉绝不会承认自己被老人们和睦的气氛传染了,但他确实凑到老头堆里,向他们打听有关“老哥儿”的事情。

老头们一见来了个小年轻,都高兴得不得了,纷纷给他让出座位让他听他们讲。据他们说,老哥儿是个玩古董的,在琉璃厂还有他的铺子,卖古玩字画,笔墨纸砚什么的。他不止卖,也会那么两下子,所以好多老客人都爱上他那儿。后来老哥也不年轻了,每天开店还要骑自行车跑那么老远,就把店交给兄弟开了。二弟单飞了给三弟,三弟单飞了给四弟,现在眼看着他四弟要转行去了,老哥儿只好和他四弟轮流看着。为什么不卖出去?谁舍得啊,毕竟都开了一辈子了,卖了心里也难受不是。

老哥儿人其实挺好的,谁有困难他都乐意帮忙。就是不爱说话,脸也老耷拉着,没个笑模样,他侄女儿小时候一见他就哇哇地哭,怎么逗都不行。老哥儿当初看不出来啥,等弟弟们走了以后可难过了,一个人会闷屋里老久不出来。后来侄女儿长大点就不怕他啦,老找他玩来。要做大伯的自行车上筒子河,吃大虾酥。现在是大学生咯,学中文的,长老多见识。一听咱们讲这个,可害臊了。

现在是侄女上大学不来玩了,兄弟们也都成家了。老哥儿又没老伴也没小孩的,就到处跑,收收字画,主要是出去遛遛呗。他岁数不小了,朋友也少。看他住在这儿,除了几个兄弟小辈来看他,几乎没别的什么人。说起来也怪可怜的不是,咱们可是孙子都有的人喽!

黄泉混混沌沌地听完,脑中组合而成的就是个典型的孤寡老人形象。一个拄拐驼背,穿着蜻蜓扣福寿锦袄的老学究,留着胡子,不拘言笑的垂暮老头在夕阳里孤独地……孤独地种地的图画瞬间烙印在他对“老哥儿”的印象里。他又找那个代理租房的老头问了“老哥儿”的名字,老头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来,说叫罗喉,大家叫外号叫惯了,真名反而生疏了。黄泉想这名字怎么那么蹩脚呢,又问罗大爷长什么样?下次人家要回来自己不认识就闹笑话了。

老头挺热情的,给他从家里找出了一张照片,他说时间有点早,是罗喉侄女中学的时候,拿相机照了他们几个和罗喉的仨弟弟在门口树下摘杏子。黄泉拿过去看了看,只认出院子里刚才聊天的两三个老头子,剩下的两个中年两个青年几个老头老太太全都认不出来。再问老头对方也说看不了了,眼睛早花了嘛。

对于杂七杂八的事情,黄泉的关心也是短暂的。房主罗喉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又感到无聊了。过去上学时还可以兼职做家教,现在风评不好也没戏。只好做做私人家教,专门对付正备战高考的小弟幽暝,每节课下来都把那孩子委屈得泪眼汪汪还要说“谢谢二哥”。银血要是赶上大的欺负小的就会抓住两人的脑袋互撞,欺负人者和无力反击者一体同罪。

他稍微问了黄泉现在的状况,听说他找到了房子后多少放下心来。作为成年人,和年轻兄弟们的鸿沟让银血只能看新闻报道和心理指导书来赶上时代,他在书上看到黄泉到幽暝这一代的年轻人被统称为“草莓族”,光鲜亮丽但心理脆弱。不过当下看来,黄泉还是在勇敢前进的。

事实上,银血如果看见他正在勇敢前进的二弟正跟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手艺人每日在鼓楼那边卖糖画,八成会流出血泪来。黄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只是想找点乐子,结果被院里那个感动过度的老师傅收为“关门弟子”,每天抓着他一起做糖画,并扬言等他能做出“双龙戏珠”就把他们乘坐的交通工具和整个店铺:一辆承载在三轮车上的半开放式,顶部装顶棚木头柜(含遮阳伞)传给他。

双龙戏珠你个脑袋!附送洗衣机给我我都不要啊!!虽然心里呐喊着,可手上忙个不停的样子完全无法反应黄泉的不情愿。他长着个好皮相,皮肤和头发都雪白的,整体形象说是英俊潇洒挺靠谱。老太太们只觉得他美中不足的是眼睛太小,黄泉因为这件事囧了很久。这是天生的,真不是能改造的。何况现代青年都喜欢眯眯眼,嗯。

所以说,小糖车的生意走到哪里红到哪里。老师傅乐开了花,表示自己的手艺得到传承,可以笑着去见马克思了。如此欢快又正经的口气令黄泉忐忑不已,总觉得要是这老哥们要是第二天早上一个蹬腿真没了,该不会是自己的责任吧。

天气在逐渐暖和起来。眼看着66号院门口的杏树上已经结出了一串串的花骨朵,黄泉每天和老师傅轮流骑着三轮出去卖糖画,看到一树的含苞待放不由地想起脸上仍打着马赛克的“老哥儿”。这么久了,也不和自家的房客打个招呼,老爷子该不会死在哪儿了吧。院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倒是完全不担挂念,也让他别担心。老哥儿体格硬朗着呢,打电话回来那才是他老人家出事了。

就在黄泉学会做“一龙戏珠”的那天下午,出了个事儿。他和老师傅把三轮送回车库里,进了院子想去洗个手,结果第一眼就看到一个《行者》封面故事般的男人站在院子中央的田里,正用防水靴磕着地里的土。他背上背着个登山包,打扮像是从世界尽头回来的。满头颜色夸张的金发中间还染了点红的,梳了个简单的一把抓。黄泉身上还套着个写着“兔年吉祥”下附一只兔儿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粉红色围裙站在这个“行者”身后,等到对方回头看他时被吓了一大跳。

那男人上半张脸上,有双淡定的红眼睛正打量着他。下半张脸戴着个黑口罩,口罩上印着一张笑得十万分恐怖的大嘴。

这就是黄泉和罗喉的第一次见面,照实说俩人都吓得不轻,只不过碍于男人尊严谁也没表现出来。罗喉其实也觉得自己那口罩挺吓人的,何况他那造型已经在几个月里吓死一路人了。可口罩是侄女送的,说一是怕他旅行冻着,二是让他“笑口常开”。

罗喉不知道口罩能有多少御寒作用,也不知道这么渗人的大白牙究竟是否符合美好的祝福,但他就这么戴着口罩出发了,并且还戴着它回来了。见到一个穿着那么传统的围裙,还是女士围裙的小年轻正哑口无言地被他盯得发毛,他突然觉得有点心理平衡——总算是找到同类了。

当黄泉听到包括老师傅在内,所有院里的老头都对那个戴着恐怖口罩的男人惊喜地呼唤“老哥儿回来啦!”“老哥儿什么时候回来哒?”“老哥吃过饭了没呐?”的时候,惊悚已然爆炸成了恶寒。再没有比脑内固定模式被打破的痛苦更痛苦的了,夕阳下劳作的孤寡老人陡然间变成了夕阳下的“裂口男”(日本恐怖传说之一裂口女,口戴口罩,坐在路边询问路人自己是否美丽。)。

恐怖的不只是与他相对的西屋门口多出来的一大块青石板——黄泉当真不知道这么一大块东西是怎么从外地运回来的,上面繁复的花纹和图画大概是个价格不菲的宝物。就在这块价格不菲的石板上,居然被放着一箱烧鹅,摸起来还是温乎的。虽然很快,烧鹅就被口罩男纷纷送给了各家住户,但被各种现实打击到的黄泉还是久久无法回神。因为更恐怖的是放在两者旁边的一辆飞鸽牌黑色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仍缠着几道绳索,绳索的另一端连着的,正是那块巨大的青石板。

一只装在口袋里的烧鹅送到他眼前的时候,黄泉茫然地抬头,看到那个男人正拎着口袋,一面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摘掉口罩,冲他礼貌地颔首。


“房间住得惯吗?我是罗喉,很高兴认识你。”


黄泉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罗喉疑惑地在他眼前晃手的时候,他的脑中才浮现出一行字来。而这行字成为了他向银血汇报近况的唯一一句话。

这个现实主义的世界已经被荒诞派袭击了。


藍石 2011-06-12 19:42
大大的這篇文讓我不禁抖抖抖哇~~~~
確定黃泉不是一頭栽進了個聊齋世界中,
在那個世界裡,七老八十的老頭子都還能保持個邪魅俊俏,力大無窮,
充滿不可思議的故事~~XD
唉唉,不知道羅喉第一眼見到黃泉是個怎樣的想法呀~~~

xuantiansha 2011-06-12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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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枝甘露 2011-06-12 21:57
最后一句高亮XDD
脑补了一下围着粉色围裙的黄泉和“老哥儿”裂口男罗大爷在夕阳下对视的场景险些颜射屏幕,太有画面感了!能够想象兔子在听到院子里老头们那一声声“老哥儿”的瞬间是神马样的表情,毕竟之前黄泉脑补的孤寡老人“老哥儿”和萝卜的差距>。<

kingace 2011-06-19 00:55
to 蓝石:武君看到兔子的第一想法就是:同胞。(因不可抗力身着奇怪东西的同胞)XD 黄泉只觉得自己被劫持到了外星人的世界,万分苦闷中啊!

to xuantiansha:罗大爷他……他的年龄就像出土文物一样……有待鉴别……QvQ

to 杨枝甘露:黄泉的脑中不断回放着“老哥”的呼唤以及那张面容,仿若空谷回声……orz

——————


2

罗喉长着张娃娃脸。葵花胡同66号的老人们都这么说,黄泉也听几个老太太给他讲过这事,当初他的想法不过是“鹤发童颜”。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是这帮老年人脑壳都是外星人的驾驶舱还是说自己其实是个外星人他不知道。但无论如何,“老哥儿”——也就是罗喉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跟其他住户是一个时代的产物。

原来“童颜”是这么可怕的玩意儿。黄泉迎着日上三竿的光辉走出房门,看到大太阳底下正在光秃秃的菜田里辛勤劳作的罗喉时,心中无限感慨。他多么不想承认这个白皮肤,金头发,身板欣长结实,脸蛋还相当好看的汉子和嘿嘿一乐整个脸蛋就变成牡丹菊的,皱巴巴且牙齿掉光的迟暮生物是一个品种。而两人正式相识那天,黄泉在婉拒烧鹅后完全被粉碎了渴望。


“拿去吧。”罗喉面无表情,淡淡地对他说,“我带回去也不吃。岁数到了,不想沾太油的。”


于是,黄泉眼含热泪,从好心的隔壁大妈家得来满满一碗白米饭,就着整只烧鹅搓了一顿吃完以后他半个月都不再有食欲的豪华晚餐。

就跟阿猫阿狗一样,看到无法想象的东西要先观察一阵再接近。黄泉确实对罗喉的真实年龄和外貌的落差感到很不能适应,于是就效仿《黔之驴》中的老虎痛苦地观察着这个基因突变的怪物。

罗喉回到大院后,生活习惯异常规律。和生物钟紊乱的黄泉不同,他天不亮就会起床,骑车上皇城根遗址公园溜达一圈,走累了再骑车回来。这时黄泉刚为了做差事帮人忙或仅仅是打游戏熬通宵结束,准备上床睡觉。罗喉回来后会做些早点,走得太远就在外面结束战斗。然后当正午刚过,胡同里热闹起来的时候,他就像深水鱼一样摸回房间里去不知干什么去了。

根据黄泉在少有的规律作息情况下进行的观察,罗喉在上午几乎都会把时间耗费在报纸和在院子中央的菜地里。他对黄泉缠葡萄藤的技术很满意,回来后第二天就开始收拾荷花缸里的淤泥,给菜田翻土、播种、浇水。每周一次的马掌水味令黄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果有邻居叫他下棋讲话围坐在一起聊天,罗喉几乎都不会拒绝,戴着一张诡异的娃娃脸跟一堆抽巴得跟高丽参地瓜干似的老人们坐在一起。别人下棋他看着,别人聊天他听着。黄泉过来他就给他让个座位,两人并肩坐在干货堆里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干嘛来的。

每过几天,老师傅就会拖着黄泉去鼓楼卖糖画。黄泉除了名字,没告诉罗喉和其他人自己的别的事。所以当罗喉听着老师傅对自己的“关门弟子”大肆赞扬时,很新鲜地盯着黄泉看,眼神中似乎还有爷爷对大孙子的赞美在里面。搞得黄泉囧了个囧,也看不见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红的。尤其在他们师徒俩上老地方卖糖画的时候,居然看到罗喉慢悠悠地骑着那辆飞鸽过来要一个,还面无表情地指名让黄泉做的时候。黄泉那个怒啊,做了个笑得露牙不露眼的胡萝卜扔给他,反正这货没跟他指定做什么。


“心态可嘉,技术仍需努力。”


罗喉微妙地盯着那个冲他狞笑的萝卜说道。


“挑什么刺儿!当心吃糖粘掉假牙!”


虽然遭了诅咒,但罗喉还是谢过他后叼着那片糖骑着车慢悠悠地走了。老师傅说“小哥别吵架忘了收钱啊”,黄泉才想起确实忘了收他糖画钱了,再一过渡想起自己也忘了向罗喉交房租了。回去一问罗喉,发现这人当初贴的通知真不是阴谋,那是真没谱。


“哦。……房租多少来着?”

“你自己给的价不是吗?”

“好几个月以前写的单子,不记得了。”

“…………”黄泉无言地把钱递给罗喉,然后叹了口气,“水电费呢?怎么付?”

“……”

“…………”

“……你看着给吧。”

“我看着给是给多少?!不够你垫啊?!”

“自然是我,不然谁垫。”

“你……!!!”


要说罗喉早年是开店做营生,黄泉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坐落在琉璃厂某处的店铺究竟是如何屹立乾坤永不倒的。他也算能理解当年老头子们所谓的“老哥儿对店的感情”了,让这么没数儿的一人顶住个店那么多年还没倒闭,是谁都得泪流满面。青石板看上去该是在那个店里作为商品的货,可罗喉一直没运走它,就放在窗户下面当展板用。黄泉每天起床都从窗户里看看,心说这地方要是治安差点,东西非给人偷了不可。不过话说回来,就冲石板那分量,应该也没人想扛这么个能压死自己的东西冒险。

虽说从做事和长相上都挺怪,但过一段黄泉对罗喉的存在也就适应了。作为66号院视觉效果上唯二的两个年轻人,他们很少一起说话,也很少一起做事。罗喉进入公共场所的时间都是和大众错开的,比如公园、街道、居委会和厨房,要早就是老早,早不了就晚一点。黄泉则是在老人们午睡的下午苏醒活动,晨间在和周公掐架。

奇迹般地,自从来到葵花胡同过日子,成天找他麻烦的蝙蝠侠和超人们全部销声匿迹。约摸是对他失去了兴趣,就连去卖糖画的路上也没人添堵。这样一来,黄泉又开始打起短工,跑到附近百货大楼的茶餐厅里帮忙端端盘子。他学得快,手脚利索,餐厅的人也挺待见他。偶然穿着制服跑回家取东西给院里邻居撞着了,自然又成了新八卦。

糖画老师傅显得有点愤懑,说你这娃,干啥不好,年纪轻轻,坯子好又倍儿聪明,读了书还去洗盘子。真要去干事情,不如去老哥儿家店里做事来得舒坦。当时罗喉出去买菜了不在家,几个老爷子信誓旦旦地说要跟他提,最终被黄泉竭力阻止。

非亲非故,天下哪有白吃的软饭?黄泉想得也没什么错,只是排到他轮休的时候已经被折腾得动都懒得动了。天花板就在脑袋顶,水杯就在床头柜上,但早饭还是午饭要不就是晚饭还在天边。黄泉觉得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可就是打不起精神买东西吃。这时他才确实羡慕起吃白饭的家伙们有多幸福。

家里的储备只有方便面和膨化食品,手机里存的外卖号码只有银血幽暝还有麦当劳叔叔和肯德基爷爷,银血幽暝肯定是吃不得的,土豆粉炸的那些片啊块啊吃得他现在想想都想吐。早知道应该和大妈们一起趁着超市特价抢点大米出来的,再顺两包榨菜也好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麻酱加苞米之类的东西混合的香味飘进屋里。引得黄泉在那张危险的床垫子上翻来覆去,等类似红烧鱼的味道冲进来的时候,他是真的不行了,跟中了套儿的兔子一样从洞里钻出来,“砰”地打开门狠狠地盯着经过他门口的罗喉。主要是罗喉俩手里端着的一个碗和一个盘子。

罗喉一大早起来熬了点面茶,看时间还长得很,就把昨晚剩的馒头炸了,剩下的油做了糖醋鸡蛋角。大功告成往回走时被猛然冲出来还一脸六月飞雪写着“我怨恨!!”的黄泉骇得一惊,仔细看看这人目光所向,八成知道了怨恨来源。

“到我这边来吃点东西?”罗喉跟黄泉这儿僵站了半天,看对方跟入定了一样,只好给他个台阶下,“当陪我一会儿,做太多了又吃不完。”


于是黄泉跟追随母鸡而去的鸡崽一样跟在罗喉后面进了屋,坐在餐桌旁接过碗,还没搅和一下就往嘴里倒。罗喉坐在对面,无言地瞅着这个饿死鬼似的小帅哥正上手抓着馒头片往嘴里塞,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那面茶上的佐料还没拌。做面茶是个美好的过程,因为里面什么料都有,每样都配一点,跟玩儿一样。喝面茶也是个美好的过程,搅和好后溜边儿一点点喝,会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到了黄泉这儿,甭提这点儿那点儿的,说的都是废话,解决温饱才是首要问题。

不出五分钟,罗喉慢悠悠了半个多小时的早饭就被黄泉风卷残云,他吃得舔嘴抹舌抬起头,才看见这顿饭的原配正坐在对面托着腮帮子喝白开水呢。漠然的架势低垂的眼睛当即给黄泉弄出身冷汗来,说老大爷您该不会早就怒发冲冠很久现在已经脑梗塞了吧?结果人家就这么默然了有一刻钟,抬起头来还愣了一下。


“吃完了?这么快?”


换黄泉无言了。他瞅瞅早被扫光的盘子碗,再瞅瞅罗喉手里的茶杯。眼神游弋了半天才憋出话来。


“……我帮你洗碗吧。”


还没等罗喉有意见,人就已经端着碗筷撒丫子奔出去了,脚底下比抹了猪油还快。罗喉端着杯子坐在那儿想,打从认识起黄泉都显得懒洋洋睡不醒的模样,从来没见过他能有这么青春的速度。想完又给自己倒了点水喝,合计着今年除了丝瓜要不要在弄点蛇瓜来种。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来,又想歇一段时间等三月末四月初就该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时候,要不去乌镇走走?

旅行设计图都想好了还是没人回来,罗喉也没处跟人说自己确实有点失落了,起身开门看了看,厨房那边稀里哗啦的,能听到大妈们在唠嗑。他背着手过去瞅了眼,确实是大妈们在唠嗑。再走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屋的门把手上挂了个塑料袋,里面放了三个包子,每个包子头上都点着色,红点是猪肉大葱,绿点是香菇油菜,搁了块鸡蛋花的是三鲜蛋黄。往上一摸,热得有点烫手。

罗喉拎着那袋包子回头看了看东屋,见门是关着的,里面黑灯瞎火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里面。他再度发了一刻钟的愣,随即猛然间露出一个与他那个黑口罩上视觉效果相反,但杀伤力相当的微笑,走进屋去了。

不管他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那来去迅猛的回眸一笑都把守在黑洞洞的窗户后面,带着睡意往外窥视的黄泉生生震撼出无数个激灵。还说那点睡意呢,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清醒过,清醒得跟往后退了一步踩在电门上一样。

自从尝过了面茶的甜头,黄泉就自发成为了罗喉的……这算啥呢,食客?反正罗喉端着早点回屋,黄泉就颠颠地跟着进去了,吃完又乖乖端着碗去厨房洗。罗喉倒无所谓,多一个人吃饭,还是个年轻人,饭量消耗得多是多了。可那些米啊面啊,再不消耗一下不是陈了就得长虫子,说来说去也不痛不痒。

他看黄泉是晚起型,干脆把自己的生物钟也调整了一下。遛弯回来准备做饭了,在黄泉门上敲两下,做完路过的时候敲四下,黄泉就跑出来跟着他走了。俩人跟搞暗号似的,大清早就在院子里窜来窜去,玩得不亦乐乎。

现在黄泉的小日子完全充实了,工作日去百货公司打工,周末跟着老师傅去做糖画。不出意外回到家里做会儿事情,到了餐点就能听到有人在房门上“恰恰恰恰”。他也摸不透罗喉怎么那么容易就接受有人吃自家白食,来来回回几次便觉得老顾虑是没营养的事。

罗喉跟他在生活上没交集,也不图他帮忙做什么,更别说没事用一日三餐害人。黄泉说到底就是个学生,能做的会做的都不多。罗喉说到底就是个离退休人员,就算黄泉死也不承认他那一道皱纹都没有的娃娃脸是年过半百的特例,但听说他侄女只小自己三年时也不得不承认现实的无情。

按老话说,“大小事都是用饭桌讲出来谈清楚解决掉的”。俩人在饭桌上也显得有点话多,这情景一看就证实了老话的准确度。罗喉知道了黄泉有个刻板的大哥和爱哭的小弟,而且因为用水管糊了个腊肠头飞车党的鼻梁骨被学校开除的事情。黄泉知道了罗喉有三个弟弟,当初在隔壁老头的照片上看到的两中一青就是他的宝贝弟弟们。现在两个都下海了,一个打算去公司做事。侄女儿还小,大概也没有想继承店铺的意思。他想自己再管两年,真不行就卖了吧。

听他的口气淡淡的,可感觉还是有点惆怅。黄泉夹了一筷子干烧黄鱼给他,说干嘛卖了,自己开着呗,雇点人来帮忙不好吗?罗喉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他不放心。店里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但都是他珍惜对待的。与其哪天自己要是过去了,东西被人不知拿了弄去哪里,不如给会珍惜它们的人收着。

黄泉怎么听怎么别扭,咱们能别突然进入悲伤的联想世界吗?!你个豆包脸说是快进棺材的人谁信啊?!我家老头翘辫子的时候长得跟豆干似的那才是濒死呢!少说那不吉利的,不就是个店嘛大不了小爷给你管着不就得了!他这么说完就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面前那盘子烧羊肉上面去了,开开心心地吃着羊肉夹烧饼抬起脑袋发现罗喉从刚才起就没动筷子,正死个盯地看他呢。


“干……干嘛,你在这肉里放什么了?”

“没。”罗喉眨巴着眼睛,歪了歪头,“吃你的吧。”

“有话就说,干嘛突然那么别扭?”

“没。”

顿了一会儿,罗喉夹起碗里的鱼肉,开始挑里面的鱼刺时才又开了口。


“你明天有空吗?”

“我轮休,一周时间呢。怎么了?”

“来店里看看?”


黄泉一愣,咬了半口的烧饼完全咬下去也不是撒嘴也不是。


“……你店里?”

“你没去过呢吧。”

“嗯。”

“那就去看看。喜欢的话就给你了。”


试问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哪个人会把自己经营了数十寒暑的私人财产过继给毫无血缘事业利益关联的房客?

反正你应该没见过,我的确也没见过,但黄泉见过了,就是对面那个垂着眼睛摘鱼刺的,年龄不明的娃娃脸。他那一口烧饼一直到透心凉了还被含在嘴里,保持着没吞下去也没吐出来的状态,老久老久忘了怎么办它。


藍石 2011-06-19 13:10
我能理解真實年齡和外貌落差很大的刺激,但拿武君比擬成"驢"(黔之驢)這對嗎對嗎??!!!
有這麼英勇威武漂亮英俊邪魅的驢嗎嗎嗎嗎~~~~~>0<

吃糖的武君,突然覺得好可愛呀~~~~>////////<
確定沒有萌殺街上目睹的行人嗎???
黃泉就不要糾結了,難得武君要糖吃呀!做什麼獰笑蘿蔔,做個龍鳳呈祥的畫糖出來呀~~~~

不愛錢的人最好了,
所以黃泉可以理所當然的白吃白住,只要付出勞力及陪他說話聊天就好,其實武君比較中意長工(能修葡萄藤的)吧~~XD
但是更像是武君在養著大型寵物呀~~
武君對喜歡的人就是大方,連遺產(踹飛~~)都能送給沒血緣的人,
但是黃泉若跟武君結親了,就繼承的理所當然了呀~~~
所以這是武君變相的求婚嗎?!XDDD



草莓馅包子 2011-06-19 22:20
对暗号什么的萌死了~敲两下起床敲四下吃饭真是太可爱了  黄泉这种状态的确很像是大型宠物啊,萝卜每天定时定点投喂=w=
武君选择黄泉继承也不是随便选的嘛,黄泉年轻力壮会架葡萄藤是同类会做糖画口嫌体正等等等,不是挺好的嘛,武君这算是无意识拐人吗  
期待黄泉去武君的店里,很好奇武君的店里会有什么收藏~

xuanying 2011-06-19 23:55
乃開始填這個坑了嘛﹗﹗﹗﹗﹗﹗﹗﹗﹗﹗﹗﹗﹗
只要是乃填的坑都很讚呀﹗﹗﹗﹗﹗﹗﹗﹗﹗﹗﹗
餵食兔子什麼的好萌﹗﹗﹗﹗﹗﹗﹗﹗﹗﹗
偷偷出去買包子的兔子也好萌啊﹗﹗﹗﹗﹗﹗﹗﹗﹗﹗﹗﹗﹗
同好奇那塊大石板咋帶回來的﹗﹗﹗﹗﹗﹗﹗﹗﹗還有一堆烤鴨orz
餓了。。。

arrinna 2011-06-20 06:19
欢快的跑来顶文  白月在哪里啊白月在哪里   大人……乃真的变成坑王了\^o^/

xuanying 2011-06-20 10:49
引用
引用第8楼arrinna于2011-06-20 06:19发表的  :
欢快的跑来顶文  白月在哪里啊白月在哪里   大人……乃真的变成坑王了\^o^/

按住﹐要依次撫摸貍毛﹐先把nemo幹掉吧哈哈哈(喂)
歡樂來看文XD

蓝风密码 2011-06-20 16:16
亲爱的狸,只要你在填坑,无论哪个坑我都很爱啊TVT

kingace 2011-07-06 22:19
罗喉的小店开在琉璃厂西街上,一个当不当正不正的地方。要说位置吧,其实他这店确实在表面上,可一半却给卡在胡同的转角,两边各种着一棵大槐树,叶子还没长出来的时候黄泉就已经看不清那店面的牌匾上写着什么。等夏天到了,树荫一沉,更别说牌匾,整个店都没了。

他站在门口研究了会儿,总算看出那石头匾上写的是“天都书画”,听名字确实是个卖文房四宝什么的地方。罗喉已经走进去,见他迟迟不肯进来,又探头叫了他一声,黄泉才把俩手插兜里跟进去。

照实讲,黄泉在前天夜里还真有点发憷。三更的时候他还在床上趴着挠头,想要是早上醒了,罗喉真拉着他跑去店里,立个遗嘱啥的把一块地皮交给他,那算怎么回事啊?!且不说他自家的亲人,就是自己这边的兄弟们也会觉得不对劲。你俩这是什么交情,就继承人家一辈子的财物去了?转念一想,说不定老哥们儿跟他胡说八道呢。退一百步,不是胡说,也就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跟邻居们说的一样,罗喉没啥遭人厌弃的地方,就是有点闷,长得也有那么一丝拉不怒自威的可怕劲,想想跟银血腰上别着鸡毛掸子准备抽他时的凶样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怪不得自己见了他不但不觉得渗人还多了几分皮痒的亲切。可就冲这点,没几个人愿意找罗喉搭讪,更别说交情深的好朋友了。黄泉至今没见过罗喉心心念念的几个弟弟,看来他们也不是常客。过着这么孤独的光棍日子,有个人来找他耍赖,不经意间自然会偶尔冒点傻气,跟自己一样晚上躺床上想想就过去了。这么想着黄泉觉得踏实了一点,又琢磨了些有的没的就睡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黄泉抱着被子听到罗喉在在院里叩他窗户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把这老小子的意志想象得太薄弱了。再撩开帘子对上窗外的娃娃脸,开窗装傻说怎么了啊?罗喉挑起一边眉毛,说今天去店里看看的,你怎么比我健忘?黄泉心里咯噔一下,说我咧个去完了完了,人家真不是开玩笑啊!慢腾腾地套着衣服,只求罗喉他老人家能在自己系好皮带前回心转意。

半小时后,黄泉骑着小绵羊行驶在西城区,安全头盔里面的漂亮脸蛋活像死了全家要去奔丧似的。后座上罗喉一条胳膊搂着他的腰,张望着飞速流逝的风景,眼神流转间倒是能看得出心情不错。昨晚他跟最小的弟弟君凤卿讲了自己的打算,毫无悬念地得到了小弟的支持。如果黄泉真愿意收下那店铺,说实话他倒无所谓这孩子拿那里干什么,只是想把自己现有的东西都合理分配一下,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黄泉却完全不是那么想的。那是家干嘛的店,那种店怎么保持怎么经营怎么不让它倒了,这都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问题。理论上的事情他知道,但实际操作自己可是货真价实的生瓜蛋子。如果说不接,他侧头看着罗喉虽说仍是毫无表情,却莫名显得有点明媚气息的脸膛。心说我地天儿啊他都高兴成这样儿了,白送我东西我要再不愿意那还是人吗?!再说他确实还没想好自己以后想干嘛,就把一辈子耗在琉璃厂的小店里了?他能乐意吗?能安分得下来吗?

天都书画里面出乎意料的正常,布局简洁大方,隔断墙壁的檀木框架上垂着墨染的山水,其下的四角桌台上摆着繁茂的羊齿。大堂里按半环形放着正在开花的杜鹃,售货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出售用的笔墨纸砚,玻璃柜里还放着一纵排一纵排内镶工笔的鼻烟壶。除去不少黄不拉瞎绿不拉叽,中看不中用的工艺品,还有些造型可爱的小茶具摆在上下楼梯之间的梯形格子里。黄泉溜达了一圈,发现罗喉所言确实没错,这些怎么瞅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大概他珍惜不是每个东西值多少钱,而是自己把东西搜回来时留下的回忆。


“这些都该是你从别的地方淘回来的吧,”黄泉一边看一边问,“既然好容易弄回来的干嘛还卖?自己收着不就得了,开什么店啊。”


罗喉进来后就一直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给手边的文竹翻土,听黄泉这么一说回过头来,说了句令对方不知如何是好的话。


“人早晚会死,死人什么也带不走。物件比人强,能承载不止一个人的记忆。它们早晚会放在别人家里,让别人想过去的事儿用。”


他说话一向正经八百,根本没有让人扎空的余地。黄泉一听之下愈发犯怵,也愈发不明白他干嘛要把这么重要的地方拱手让人了。这时候君凤卿抱着几个卷轴从二楼走下来,他看上去跟照片里区别甚微,稍微成熟些而已,典型的南方小生。见到罗喉和黄泉,君凤卿啊了一声,高高兴兴地跟黄泉握手问好,又张罗着给他们沏龙井喝。

三个人围坐在茶桌周围聊了一堆没主题的话,君凤卿很兴奋地让黄泉看这个那个,每个都有每个的来历,这枚铜扣是清代哪位大臣的啊,这个顶针有多少年历史了啊,这两卷画能看出是哪个是仿的吗,看不出吧。等等。黄泉被他讲得头晕脑胀,只疑惑他们怎么不干净利索地切入主题。君凤卿人很温和热情,知识渊博话也很多,滴滴答答跟时钟一样走也走不到头。大抵罗喉这辈子的话都被他说光了吧?过了一会儿,罗喉问君凤卿有扇黄鹂桃花格子框在哪儿,君凤卿答在楼上,换季还没来得及够下来后,他就背着手起身上楼去了。


“大哥,您别忙活了,待会儿我来吧!”君凤卿朝罗喉唤道。

“坐太久想走走,顺便而已。”罗喉答了一声,然后就咔哒咔哒地上楼去了。


等罗喉完全没了身影,君凤卿探回身子,冲坐在旁边的黄泉挤了挤眼睛。


“第一次听大哥说交了年轻人当朋友,还要来这儿玩,以为怎么了呢,骇我们一跳。家里还有两个哥哥,都着急说想来看看你。他们凶神恶煞,整个是一对哼哈二将,怕端出来就把人吓跑了,所以就让我来当先头兵。”

“有这么严重吗?”黄泉问,脑袋冲楼梯口别了一下,“我真没觉得他那么孤僻。”


君凤卿一愣,似乎挺惊讶黄泉这么说的。末了他又笑了,赶跑什么似的挥了挥手。


“不是孤僻的事,不过也没什么。大哥觉得好那就是好了,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觉得有点新鲜。因为大哥从没对我们提过他有朋友。”

“我都不知道他是把我当什么的,就跟我说了……这里的事。”黄泉不知道君凤卿对罗喉前夜的话知道多少,于是斟酌了用辞,“他……老是这样吗?”

“老是……?”

“老是……爱送身边人东西?”

“啊?!”君凤卿一听,噗嗤地笑出声来,“别,你别误会……我们大哥多少也就对家里人和气,对曼睩……我女儿这样,其他真不是。他要这么对你,就说明他真挺喜欢你的。刚说过了吧?他没什么知交。按大哥本人的话,有的也只有两种:‘白刀子红刀子的关系和互抡板砖的关系’。”

“抡……?!”


到黄泉临走也没明白君凤卿那句话是一个夸张的比喻,还是可怕的现实描述。无论是那种,听起来都不是什么好话。看他对罗喉亲亲热热的,一点都没有贬义在其中。罗喉抱着桃花框从楼梯上溜达下来后,黄泉也不好再问什么,帮他把框架换了就跟君凤卿暂别,驮着罗喉回去了。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早,香槟色的天空亮堂堂的,映着满树盛放的杏花拂动,好像落在66号院门口的一团彩云。


“啊。”罗喉刚下车就愣了那么几秒,摘了安全帽对黄泉说,“没带你到楼上去看。忘了。”

“你店里的楼上?”黄泉接过他手里的安全帽问,“上面干嘛的?”

“仓库,装了不少东西。本来说让你看看,喜欢什么挑走。”


黄泉一想,君凤卿手里那打横抱不过来的卷轴和罗喉抱着的木头框全是从楼上搬下来的,敢情那么大个儿的玩意儿就算我看上了往哪儿搬往哪儿搁啊?他立马摆摆手表示自己对那死笨的大件儿没兴趣,下次再看,下次再说。


“也有不少小东西的。”


跟着罗喉进院子的时候,黄泉听见这家伙还不忘茬儿,正小声地嘀咕。他嗅到清甜的杏花味正随风飘进来。粉白的花瓣隔墙落在地上不少,罗喉的后背对着他,松散的头发上也沾了两片。黄泉看着,恍然突发出一种猜测,觉得这人的过去似乎不像他轻描淡写的那么简单。

而罗喉回头吩咐黄泉去厨房剥蒜的时候,偶然看见他蓬蓬松松的头顶上也沾了两片花瓣,繁茂的花枝正舞动在这个小年轻背后。罗喉没告诉黄泉这码事,因为有一刻他恍然发出一种感慨,觉得这人这景这状态有种微妙的诗情画意。

treedean 2011-07-11 12:13
…开新坑了…这回是现实生活风呀。
看着现实版有爱心有义气勇敢前进的兔子与生活化平凡神秘高龄娃娃脸美人萝卜,这老少组合逐渐擦出火花,磨合共同生活,越来越有默契,余深深感到前景一片美好啊~~
新坑老坑,数个坑,虽风格不同,但都大爱~~只求您填坑

kingace 2011-07-22 16:26
4.


探访天都书画结束后,罗喉就没再跟黄泉提过那儿的事。按他老人家的性格,你不跟他讲,他也不会追着跟你提,你要跟他讲十句话,他就能用半句话解决所有问题。黄泉见他不说,自己正好也没有发愁的必要,全当那事儿是唱戏玩儿的。俩人依旧保持着房主房客,饲养员和野生动物的关系,小日子过得很清闲很舒坦,偶尔出现的小状况——只要没人计较,也就没人当它是状况了——比如现在,黄泉刷盘子又干招待兼扛大包,折腾了两天全班,好容易吃了顿完整饭回家歇着。结果洗头洗到一半,淋浴喷头不出水了的状况。

放在别人那儿只是个小事,在放黄泉这儿才是真的惨。按平常,喷头坏了还有自来水管,大老爷们冲个凉,没啥。可这天正赶上大风降温,京城的春天跟忘吃药的神经病似的,隔三差五不闹腾你一下就全身难受。外面狂风卷着沙子尘土杨絮柳絮一个劲儿地吹,屋里不说森冷也有点子阴寒。黄泉不大会用门口那煤炉,再说他开春搬进来的,自然没买上蜂窝煤。他记得罗喉说这屋里有台电暖气,可自己当时觉得天就要热了,没花时间翻出来。结果现在是临时抱佛脚也没戏了。

折腾了大约二十分钟,那破水管子死活就是不出水。黄泉无奈了,他晚上喝了点酒,就等着洗干净后睡个好觉。现在全身上下都打了肥皂,头发上的洗发膏也没冲,顶着一脑袋泡沫对着淋浴器又敲又打,恨不得上个铁锤砸了它。最后他是敲掉了喷头塞砸瘪了暖水器壳子上的一角,全身这么一折腾,冻得起了寒栗,只好就着水池子把脸和手脚冲干净。痛苦地权衡后,黄泉在身上裹了个毛巾被,然后冒着扑面而来的土风跑出自己的屋子,冲到罗喉家门外一通狂敲。

这个点钟66号院的老人们都睡下了,院子里静悄悄的。罗喉正躺在床上犯迷糊,刚才他在看中英文对照的爱伦坡短篇集,是侄女君曼睩落在他家里的。刚读到第二个讲死人复活的故事他就有点恍惚,把书扣在身上台灯没关眼镜也没摘就睡了。突然听到有人恶狠狠地敲他家门,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都觉得和刚看的故事里有点相似。披上毛衣走到门口问“哪位?”外面也没声。罗喉困惑地打开门瞧,第一眼看下去就觉得自己确实在做梦。

门外一片黑漆漆,映衬黄泉一身白惨惨地站在门口。可怜孩子在外面冻得直哆嗦,也没件好衣服穿,头发都擀毡了。罗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他一边想,可能是看侄女的书回想起自己那年代,好些小孩没亲没故地流落街头,在雪地里滚得一身冰挂也没人帮着打理,就跟眼前这黄泉差不多。是说自己怎么联想的?把小年轻的邻居和旧时代的娃娃揉一块儿去了。他正琢磨着,就见黄泉的两扇牙直打架,脸上也越来越不耐烦。


“你到底看什么呢,老子都快成冰棍了你究竟帮不帮忙!”


罗喉一愣,摘了老花镜再看才发觉黄泉身上那块东西是上个礼拜从他这边顺过去的毛巾被,上面有小兔小猫图案的那条。黄泉那满头满身的也不是雪花,是肥皂沫。他光着大腿杆围了圈毛巾蹬了双拖鞋就跑出来,银花花的披肩长发正接连不断地滴答水。这回是看明白了,罗喉赶快侧身让他进来。黄泉也不客气,一头扎进他家咕哝了句“谢了”就直奔卫生间而去。听到里间传来水声,罗喉抓抓披散的头发,把上衣穿好后跑了一趟黄泉的屋子,去帮他瞅瞅那边的水管怎么了。

黄泉屋子里的淋浴器倒是没事,只是连接喷头的胶皮管头太旧,金属部分坏了。罗喉瞧那喷头和热水器的惨状就知道是谁的杰作,咔嚓咔嚓安上凿平后打着手电,去储物的隔间里扒拉了半天,找出套新的安上,又顺带换了条结实的胶皮管,一切就绪后试了试,见喷头能正常出水,才收拾了工具跑回自己的屋子。

进了家门他觉得不大对,卫生间没了水声,安静得不得了。往前走走,罗喉差点被地上新出来的一道水渍滑个跟头。水渍从里间起头,滴滴答答地沿线经过小客厅,在靠背椅那儿滴答出一滩后又消失在卧室门口。罗喉退了两步探头看自己的卧室,发现床上鼓起一个大包。走过去再瞧,只瞧见一撮湿嗒嗒的白绒毛还暴露在外面,剩下的全都缩在了他的被子里。

包着米色被套的棉被正在细微又缓慢地一起一伏,罗喉弯腰观察了一会儿,伸手打算在上面拍拍把人弄出来,不过刚把手贴上又收回去了。他这后半辈子很少有觉得犹豫的事儿,以后去想,此时此刻似乎是可数的一件。权衡了半天,罗喉想还是算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麻烦,他爱睡这儿就睡这儿吧。

这么想来,黄泉也是个奇人。罗喉天南地北地跑,见过的人也多。近些年这个岁数,身上秀才气不重的男孩子很少,萎靡不振的男孩子更少。黄泉和他们都不太一样,很聪明也很烈性,比同龄人傲气也比同龄人有生气。这种性子罗喉挺中意,中意的同时也知道这样的人很危险,难怪被那伙奇形怪状的玩意儿接二连三地找他的茬。

罗喉站在床边考虑自己是不是得再找个地方睡,沙发睡完容易腰疼,干脆去黄泉那边凑合一晚上吧。这么决定后他叹了口气,顺手胡撸了两把那暴露在枕头以下棉被以外的头发。黄泉的发质软,摸着跟胡撸刚弹好的棉花团似的。罗喉其实对他那头别致的白毛很感兴趣,只是碍于面子没跟本人提过。这个不爱跟人太亲近的小鬼大抵是怕冷,洗完澡后等不来他,就跑进被窝想先取会儿暖,结果被烘得睡着了。敢情跟喂了好长时间的野猫终于定时跑来绕脚一样,没理由的成就感让罗喉无奈地笑了笑,正打算从床内侧够出毛毯出去睡,不想毛毯被黄泉压在身子以下,一拉之下把人弄醒了。

黄泉裸着身子掀起棉被,洗完没吹没擦就捂起来的长发跟爆米花一样炸在头顶。除去沐浴乳的香气,他身上还有股淡淡的酒味。一双迷离的眼睛下是两夜没睡的黑眼圈,整个像只风中凌乱的浣熊。哥们睡眼朦胧地和罗喉脸对脸盯了三秒钟,本来就小得很的眼睛几乎连眼白都找不着了。


“…………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不止醉了,还睡糊涂了,以为是自己家呢。罗喉眨眨眼睛,决定对为生存奋斗的小辈更宽容些。


“我就走了,你继续睡。”

“…………哦。”


黄泉应了声,再重新倒下同时大臂一挥,揽住罗喉的脖子一个自由式带倒,将人鼻子朝下摔在床上又翻了个个儿,塞进床的内侧。不等罗喉要挺身拆开他的胳膊,他的腿就缠上来还狠狠夹住了对方的膝盖,俩人顿时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块儿。

罗喉是懵了,他知道这人确实是睡傻了,虽然睡傻了但还挺有礼貌,闭着眼睛跟他嘀咕了句“晚安啊”。头一次被个人,还是个男人给搂床上,说罗喉不惊讶那是骗小孩玩呢。之所以保持着冷静镇定的脸那是因为他的脸耷拉了太久,不知道这时候做啥表情恰当,更何况黑灯瞎火的身边只有一个闭着眼的,他也没必要做给谁看。罗喉很茫然,茫然到想不出接下来咋办,但也很有礼貌地回了黄泉一句“晚安”——其它的事再说吧。

说是这么说,实际办起来也不容易。罗喉想要低头缩起身子溜出去,想要掰开黄泉的指关节,想要把缠住他的腿揪开……他想得挺多,结果一样都没做到。黄泉仍旧挂在他脖子上磨蹭,潮乎乎的卷发贴在他脸颊上,也不知道算好受还是不好受。罗喉一个人小范围折腾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成效只好作罢了。

黄泉在床上还算姿态不差,梦境质量很好呼吸也很悠长,唯一多余的动作是时不时地把怀里的罗喉抱紧点,再松开,再紧点,搞得被他搂着的人没憋死的也岔气。罗喉被他勒得脸上一阵紫一阵白,心说孩子你这是涮我呢还是成心要弄死我啊,再紧点脑袋真要分家了。好在黄泉这动作是暂时性的,沾到别人身上的热乎气儿后没多会儿,就彻彻底底地睡死过去了。

感受到对方小股的鼻息,罗喉索性放弃挣扎,左右动了动,为自己的颈动脉提供出运作空间。今天晚上注定失眠。他这么想着,觉得大晚上被捞起来,借浴室来借大床,最后把人都借出去的自己似乎挺不值,是不是该在黄泉的脸上画点胡子什么的报复一下?想完他就觉得这主意怎那么幼稚呢,自己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记得这些个歪门邪道的东西。何况墨水扔在柜子里,手边也没根毛笔……好吧就算手边有他现在动弹不得的模样也是抓瞎。

放空几分钟后,罗喉又挪了挪被压在身下的胳膊。右手被硌得发麻,他当前最大的梦想就是躺平,再有可能就是躺平了眯瞪半小时也好。可身子还没转过来,黄泉又把缠在他脖子上的双臂一收,罗喉就像被拴了橡皮圈的鱼鹰,眼前顿时五彩斑斓,心里只剩下“我的小祖宗哎”这六个字。得了,这回什么都不用干了,小时候睡不着还能躺房顶上数数星星,这回都不用找地方躺,满天的星星全在跟前呢。

就这么的,罗喉跟黄泉塞在床上,盖不着被子挨不着枕头,被半勒半搂着数了大半夜的星星。黄泉裹在被子里暖暖和和的,缠着人家膝盖的半条腿也没收回去,他的鼻尖蹭在罗喉耳朵下面,睡眠中的呼吸声最早让人受不住地吵,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罗喉等到眼前的星星散尽了,没的数了,才叹了口气,姑且曲起胳膊拍拍黄泉的肩背。一面拍着罗喉一面回忆,此情此景怎么想怎么眼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对了,约摸是在十几年前吧。那时候君曼睩还小,被她爹扔到自己这儿过寒假,瞅见她大伯的指导员脸就瘪嘴。可一到晚上,屋子里黑,院里的树啊纸啊被北风刮得稀里哗啦的,丫头吓得要命,溜到他床上贴后背。

当时罗喉其实醒着,他知道自己这德行不受待见,所以全当不知道。结果没大人哄,君曼睩吓得更厉害了,怯生生地小声叫“大伯你睡了没,我害怕”。最后枕着教导员大伯的一条胳膊,好生拍哄着睡到第二天十点多。从此,罗喉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侄女的喜爱,逢年过节寒假暑假的,一老一小都黏在一起东跑西窜。罗喉骑着自行车,车前杠上专门绑着个竹条小椅子给君曼睩坐。

夏天的时候,他们晃晃悠悠骑过筒子河,上人民文化宫搭一个长得跟柯达胶卷盒似的“星际飞船”然后被摇得晕头转向。天坛里过去有个大园子,带着口袋交了钱就能进去摘桃子。玩痛快后回家路上再在延吉冷面馆里找点东西吃。等“十一”到了,他们就跑到圆明园后门的池塘里打一书包莲蓬,银杏的叶子被风摇下来,唰啦啦地像铺天盖地的黄金雨。还有第一场大雪之后,君凤卿就会领着小丫头跑过来,俩人鼻头都红彤彤地,站在门口跟他笑。

“大哥,曼睩她非要跟您一块儿堆雪人……”

罗喉骑着他那辆飞鸽,带着侄女去了京城不少的地方。当然等到孩子长大了,小竹椅坐不下了,说不定也已经不记得这些。大孩子有大孩子的天下,现在汽车、公交车、地铁多得眼花,谁也用不上自行车再去蹬几十里地。年纪到了就会发现世界比自己想象得大,有了那么精彩的大世界,自然不会再留恋小小的葵花胡同66号。

算来,这几年兄弟也好侄女也罢,来这里的次数愈发减少。除了新春走亲戚,国庆休长假,还有曼睩生日,几乎就没多少音信。罗喉胳膊腿都健全,不把自己当孤寡老人看,所以也不觉得这样凄凉。相反他挺欣慰,小子们和小小丫头的翅膀都硬了,飞得越自在越好。而今拍着黄泉结实的膀子肉,罗喉情不自禁地想。虽然很多事都能看得开,但触景生情的时候难免还是感伤。

人来人往中的缘分都是一段一段,知己知彼的天长地久谁都想相信,但谁都捞不着。他不知道黄泉这么年轻,对这种事的了解有多少。不过子虚乌有的徒劳之心,不想有不想的好处。小伙子不该是一辈子放在笼里的鹦哥,关的时间太久,会连怎么飞都忘了。要是真想对他好,就不该去想给他换更好的笼子更好的饲料,而是该想哪儿的草木最好,捕鸟的最少,趁着他羽毛丰满早早放生,爱往哪儿扑腾哪儿扑腾去。

黄泉是被老大妈的破锣嗓子嚷起来的。那会儿风倒是小了点,天灰土土的,窗外有人在听半导体,沙沙作响的喇叭里传来定时天气预报说当天有小雨。还不等黄泉迷糊睁眼,就听见外面嗓门特大的一老大妈在外面敲他窗户。


“老爷子,您起来没!没出什么事吧!”


我去你丈母娘的,敲错门了吧,让我消停一会儿要死啊。黄泉烦得直皱眉,拉着被自己蹬到一边的电热毯往身上盖,刚缩成一团就听那电热毯突然间开口说出话来。毯子说话声音故意压得很低,但窗里窗外还都能听得见。


“没事。您忙您的。”


老大妈听见后,长吁短叹地说早上没见您老人家做饭,车也没骑走。昨个儿夜里刮大风,对门老爹的关节就犯病了,还以为您也怎么了呢,有事说话别硬扛啊。电热毯答应了一声,大妈就心满意足,两只小脚啪嗒啪嗒地上厨房了。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黄泉刚才把脑袋扎在暖和的毯子里,现在抬头换了口气。有张电热毯真不错,什么时候都是热乎的,保暖还能帮人答话。可是等着哈,电热毯能说话吗?

这么一琢磨,黄泉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他心想不对不对啊,我什么时候买的电热毯,怎么不记得呢?意识到这问题的时候,黄泉心如擂鼓,一脸不敢相信现实的模样慢慢睁开眼,盯着被他搂得极其结实的……的脖子好一会儿,才敢把视线继续往上抬。

啊,太怀念了。就是这张脸。你们谁也不会懂我现在的心情,当年我把一只老螳螂放进大哥的后衣领之后,他就是这么瞧着我的。

大白天的,66号院里已经很是热闹。炒菜锅里爆油锅爆得噼里啪啦,榨菜下锅的时候那吵的就更别提了。录音节目嘶啦嘶啦地此起彼伏,无非都是保健节目、每日新闻和“小喇叭”。再加上老头老太太多少都有点耳背,任是谁也没听见老哥的屋里传来的那声十分容易被忽略的“嗷”。

sylphiskinus 2011-07-22 21:27
電熱毯會說人話的嗎?當然不會啊黃泉同學XDDDDD

虧你還能抱得這麼順手還往自己身上蓋…(笑翻)

那聲嗷應該是黃泉的吧?大概不是自爆的嗷就是被羅喉踹下床的嗷(一直笑)

話說…被子都溼了啊黃泉你要對人家的被子負起責任來啊!!XDD(喂)

xuantiansha 2011-07-22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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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东耀 2011-07-25 01:11
我有预感,这篇也大好,作者你真的太有才了

与僧同尘 2011-07-30 00:38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kingace 2011-10-05 03:55
5

经过一场大风降温,好容易暖和过来的京城又变得凉飕飕的。说来也是糟心,这种日头您是走在阴凉地儿里冻得哆嗦,进了太阳地儿里冒汗,冷热交加的不知道穿什么好。虽是如此,天色倒是蓝天白云,风和日丽的,倒是多出一丝秋天的风韵来。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黄泉骑着他的小绵羊上了一趟官园桥花鸟市场。而今因为社区整顿,卖猫买狗卖鱼的大铺子全都搬去了别处,留下的全都是淅淅沥沥的货摊和一些个没名没姓的商贩。在黄泉小的时候,花鸟市场是开在天坛公园旁边的。那时候的小崽子们没那么多好耍弄的玩意儿,人生中最巅峰的时刻就是被大人带去庙会买大风车和糖葫芦,去花鸟市场买小鱼小虾。当年黄泉的亲妈还活着,每次去就拉着他挤好几站公车,咣当咣当一个小时才到达终点。俩人的行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买红鲫鱼和虎皮鹦鹉。

黄泉的亲妈是个颇有小资情趣的美人儿,爱美爱吃爱打扮,也爱养花养鱼养小鸟。但问题是她养花必打蔫,养鱼必翻白,养鸟必薄命。最后就连鱼缸底下那条经过千锤百炼的清道夫都从缸里蹦出窗外,坠楼自尽。就算现实如此残酷,黄泉的妈还是未曾放弃她的爱好,阳台上的活物倒下一批,她就拉着黄泉去再买新的一批。正所谓“一个人儿倒下去,十匹马儿站起来”。

直到今天做儿子的黄泉还记得,他老妈最想养的鱼是牡丹金鱼,最想养的鸟是红嘴绿鹦哥。牡丹金鱼是雪白的身子朱红的脑袋,脑壳上的一坨软趴趴的东西看得他总忍不住想上手戳。红嘴绿鹦哥的竹笼每次都挂在鹩哥摊子最招眼的位置,好家伙,那玩意儿油光水滑的身子一蹦一跳的,嗓音迷人眼神勾魂,得意洋洋的姿态就像个皇帝。只是真去逛的时候,黄泉老妈对至爱的态度也只有恋恋不舍地扫一眼,掏钱买的鱼都是普通的小红鲫鱼,买的鸟也是千篇一律的虎皮鹦鹉。然后回家前她会再路过挂满千奇百怪鸟笼的鹩哥铺子,对着红嘴绿鹦哥的靓影旁流连忘返。

小的时候,黄泉不懂老妈想的和做的为什么落差那么大,何况他看腻了鱼缸里那些身子宽尾巴短,外形千篇一律的鲫鱼和嘴巴地包天,连“你好”都不会讲的傻冒鹦鹉,既然喜欢牡丹金鱼和绿鹦哥,那就买呗。长大后,他才慢慢明白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大是多正常的事情。这种事没有为什么,只有习惯它,要么改变它。只不过改变完当前的,你又会有新的梦,梦里的东西必然是当前的你得不到的,于是你又要去争去追,好像得到手的就再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了。

后来,老妈撒手人寰,黄泉顺理成章地被过给了从没露脸的亲爹家里。黄泉虽然还小,但一直隐约有着这样的预感,他的妈就是这样的人,干点什么都是来得冲动去得突然。风风火火地闯事业,热情万丈地谈恋爱,突如其来地怀了孕,鸡飞狗跳地养孩子,最后眨眼之间上了西天。那天黄泉孤孤单单地从医院走回空荡荡的一居室里收拾行李,当时正是夕阳晚照,阳台上的铁丝鸟笼里,四只五彩斑斓的虎皮鹦鹉正生龙活虎地跳来跳去。他把自己常用的东西塞了一书包后趴在阳台栏杆上默默地看了它们很久,然后打开笼门,眼睁睁地目送着傻了吧唧的蠢鸟们争先恐后地飞出窗外,消失在西山的薄暮里。

黄泉心中没什么波澜,只是暗骂了一句这帮没良心的,跑这么急赶着投胎啊?怎么头都不带回的。

官园桥市场的规模已然缩小,但还是有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在卖。大小参差的葫芦,红木色的大核桃,装在塑料盒里的蝾螈和蝎子。青灰的地砖上落着干巴巴的水草和若干杨树花,活像一团又一团的毛毛虫。黄泉走进狭窄的胡同里,鸟屎和鱼虾的腥味就迎面扑来。他倒不是很反感,慢悠悠地在里面逛荡,寻么着有没有什么惹眼的玩意儿。时不时有两手揣在袖管里的人哆哆嗦嗦地凑过来低声问他“买狗吗?”,神秘兮兮的臭德行跟要说“抽粉吗?”一样。

没事跑来这种地方买点啥呢?说实话,黄泉压根就没想好。自打那天他占了罗喉的床,把人家又搂又抱又踢又踹整整一夜后,甭提面对赤裸裸的现实了了,就连直面窗外的青天白日都让他产生打了地洞埋了自己的想法。更没脸见人的是,那天夜里黄泉可是只包着毛巾被钻进罗喉家的,艳阳高照的总不能打扮得跟桑拿西施似地再出去。

罗喉倒是没事人似的,趁他大梦初醒毫无反抗能力之际,大被捂住连捏带揪,又把他狠狠地咯吱完一通就算成两清。此后更不再理他,翻了个身开始睡回笼觉,雷打不动。黄泉一起床就又叫又耗,被迫笑得气喘吁吁,压根没脸求他起来帮忙,只得偷偷摸摸地打开人家的衣柜,随便借了件黑色织锦的长褂套在身上,然后溜到门口,通过门缝见户外左右无人,便拎着毛巾被趿拉着罗喉的拖鞋冲进院子打算跑回自己屋里。谁知天算不如人算,他才刚夺门窜出,好死不死就撞上了拎着吃的前来找他的幽暝。

幽暝右肩上挎着个单肩书包,左手里拎着印着稻香村标志的塑料袋,一看就是趁午休溜出来找他,又怕挨揍,还特意过街买了稻香村的点心来孝敬他的。可怜孩子瞪目欲裂地瞅着黄泉,就跟瞅着他们家老祖宗专程打八宝山祖坟里钻出来给他拜年似的。黄泉知道自己现在没洗脸没刷牙蓬头垢面很不潇洒,但也不至于吓得跟通了电极一样吧?于是没等小弟哆嗦出半句话,照着他脑壳就是一巴掌,趁幽暝哭疼,黄泉抢过那塑料袋,不客气地翻了起来。


“你都买什么了?”

“二哥你最喜欢的沙琪玛和牛舌饼……”幽暝眼含热泪,委屈至极地嘟囔,“还有蜂蜜蛋糕和玫瑰酥……啊!为什么又打我……”

“见过没见识的,没见过你这么没见识的。跑三站地你就给我带这么点破玩意儿来?连把妹子用都嫌过时。”黄泉收回狠敲小弟的魔掌,冷冰冰地把话接下去。“不过难得你的孝心,我先收了。赶明儿带点硬菜来。”


听他这个意思,幽暝哪儿敢不从,赶忙点头称是。黄泉从这小子低三下四的可怜样儿就知道他又整出了解决不了的大问题,而且是绝对不能跟银血探讨的大问题。两人推推攘攘地进了屋,还不等黄泉琢磨好怎么威逼利诱他说实话,幽暝就拉着他的衣袖开了口。


“二哥,你说怎么办,他们又来了……”


幽暝愁眉苦脸地说完就咬住下嘴唇不再吭声。黄泉眨么眨么眼,愣是没明白“他们”是谁们,而且还“又”来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什么又来了?大哥的更年期来了?那就早睡早起帮他洗洗碗擦擦地捏捏腿揉揉肩,有事没事别老在他眼前晃荡呗。”

“哥!你猜到哪儿去了啊!!”听黄泉这么一侃,幽暝简直是悲极反笑,“是那群打地头的人,就是不放暝娘走,又打了你的……”

“啥,那伙流氓?”


黄泉一愣,赶忙又把他弟从头到脚巡视了一番。面色红润气质温雅身体健康,脑袋没凹陷肚子没开膛胳膊腿还都在。他姑且算放下心来,还好小子没挨揍,不然银血非开着他爹的凯迪拉克扛着机关枪上西单把所有染发穿环衣冠不整的全突突了。可照这么说来,既没挨揍也没挨打的,实在有逆那帮二货的行为模式。还是说只有黄泉看上去比较欠揍所以当初来找茬的没三句话就开打,而看到外子里子全是小乖猫模样的幽暝,阎王老子都能变成圣母玛利亚?


“看起来没什么事啊你,没给逼到胡同里拍奇怪的照片吧?前后两边的贞操也没被抢去吧?”

“怎么可能出那种事!!这周也不知怎么搞的,上次来找麻烦的那群人里,每天都有几个守在我们学校附近……我发现后找了同路的同学一起走,他们就跟在我们后面。本来我都发信息给暝娘,要她最近别到学校去找我,结果……”

“别告诉你哥结果你的亲亲宝贝被流氓装麻袋里运到双汇加工厂去了,你哥的心会碎的,以后可怎么吃方便面里的火腿肠啊。”

“不是啊!!才不是!二哥你别乱说!!”幽暝本来就心灵脆弱,叫他哥左右一调戏,急的挠头跺脚,豆大的泪珠紧接着就噼里啪啦地下来了,“昨晚下课时有几个男的围上我们,说暝娘被他们带走了。我本来不信,可她的手机到今天都关着机……哥,你说怎么办?她该不会真落到那伙人手里了吧?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总算把话说完,小年轻早就泣不成声,哭得缩在板凳上蜷成一团,跟白煮皮皮虾的死相何其相似。黄泉托着下巴合计着,要绑人的话总该把这傻娃子一起绑走,这样既不会走漏风声也能方便撕票。可他们怎么愣是没动幽暝,还好心好意告诉人家呢?黄泉又等他恢复男人气概等了半天,见这兔崽子还跟个蝉蜕似的团成球,一脚就把人踹下地。然后他长腿一伸,从身边的床上把纸巾盒勾下来甩到幽暝头上。


“别抽抽,快把脸给我擦了!丢人现眼的,是你媳妇遭罪又不是你,人还没死瞎哭什么,提前奔丧啊?说说,王八羔子们还跟你讲了什么?比如去哪儿赎人?或者让你去哪儿赴个鸿门宴什么的。他们绑了人又找你,肯定有原因吧。”


幽暝这才想起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的,赶忙爬起来把脸擦净,又狠狠地抹了把眼睛,面带忧色地对黄泉说起来。


“二哥,那几个人说,他们的上面要找你。我听他们的口气不太对劲,有点像……”

“有点像什么?”

“像是要拉你进他们帮派那意思……?”

“哈?孩子,你昨晚上一夜没睡,刺激傻了吧。”


黄泉的右眼皮跳了好几下,他可是很肯定自己当初把那帮派的腊肠头混混打得满脸开桃花,哥们被抬去医院时也咬牙切齿地喊不会放过他。敢情就是这个“不放过”法?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哥为啥落到今天这地步,就冲当前这状况,我从此跟全世界的流氓黑道不共戴天都情有可原是不是?”

“嗯,那是肯定的……”

“所以你说他们要我加入,跟要我吃屎有区别吗?”

“可是……可是他们真是这个意思……”幽暝犹犹豫豫地复述道,“他们说,上面传下话来,不想因为暝娘的事跟‘大老爷’伤了和气。组织里有新来的不懂规矩,惹到‘大老爷’的地头上纯属误会。这次请暝娘去他们那里做客,也希望‘玉面修罗’赏脸过去聚一聚,大家好交个朋友什么的……”

“等等等等等等!”黄泉听的云里雾里,立刻打断他,“您慢着点说,什么大老爷二老爷玉面阎王的?那都是啥啊?我可没听到和我相关的一个字。”

“呃——呃,我也不知道他们讲的是什么……”


叫人详细一问下来,幽暝俊俏的小脸这回变得比入土还难看。他那纠结得跟吃了生花椒似的表情似乎挺有难言之隐,但最后还是一鼓作气把话全倒了出来。


“但是那个……那个‘玉面修罗’大概是那些流氓给你起的绰号……好像是因为那天晚上二哥你打的人是一个叫‘妖世浮屠’的黑帮小头目,所以一夜成名了……”


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事时时刻刻都有,但只要上苍有眼,也不会一个猛子全都落在同一个人脑袋上。此时此刻,黄泉才深深地意识到自己也许被老天爷彻底遗弃了。他早年丧母少年丧父,活在世上的大哥是直肠子小弟是软柿子,然后他丢了学业结了仇怨成天起早贪黑穿梭于商业街的茶餐厅里身板朝直面带微笑,扛包端菜迎宾洗碗无一不包,并不是因为他没心没肺不懂人间疾苦,而是因为他总抱着塞翁失马的心态一天一天地过。可就这样熬到今天他得到了什么呢?根本是只有步步杀机附带一个俗不可耐蠢不可闻简直堪比“黑面阎王”的绰号!

正在黄泉抱头准备拿小弟出气幽暝掩面准备遭二哥迁怒之际,对面的窗玻璃突然被人敲了四下。收拾出平常心,黄泉没头没脑地起身,走到书桌旁拉开窗帘,就看见罗喉正站在窗外,一只手还扶在窗框上。

窗里窗外的两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两人都目光深邃,两人都表情漠然,说白了两人都在在一下子见到对方的同时大脑产生了空窗期。简直是应了余光中的那句诗:“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至于谁是新娘,这问题是不可言喻的。总之不能用下一段“矮矮的坟墓”来形容此时此刻,按66号的老头老太太们说:瞎话打嘴,年纪轻轻的多不吉利。

只穿了睡衣披了毛衫的罗喉在房后的柿子树荫下等了半天,黄泉都没开窗户,跟入定了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瞧。终于老哥有点不耐烦了,又敲了敲窗,那个发呆的才恍然大悟,一手作揖赔罪一手拧动把手,把窗户打开。


“怎么了?”


罗喉起先没回答,只是微微歪着脑袋看黄泉,神色间颇有大队指导员检查小学生的红领巾系反没有的严肃。然后他耸了下肩,把叠好的毛巾被从窗口塞了过去。


“你忘的东西。”

“哦,谢啦。”


黄泉刚把被子接过扔到床上,罗喉从窗台左侧拿过一个上扣碟子筷子的瓷碗,垫脚够着递进来,放在了屋里紧靠窗沿的书桌上。


“昨天中午包了馄饨。今天没起来,就直接把它下了。”罗喉淡淡地说,“小心点吃,烫嘴。”

“哎,我知道。又不是幼儿园小孩了。”


听着黄泉的应付,罗喉水平线模式的目光少见地再次上抬,大队指导员的眼神里少见地多出了一丝担忧的味道。


“你怎么了?”

“啊?”黄泉没料到他会巴在窗口问这个,习惯性地顺口搪塞道,“我这儿能有什么问题,都是小事。”


罗喉点点头,意指他明白了。接着他侧过脸去,很自然地发现了正僵坐在黄泉斜后方的幽暝。幽暝正双腿并拢脚尖朝前目光游弋十指交叉做祷告状,他那皮相那造型外加那身整洁的学生装放在黄泉凌乱不堪的小屋里一对比,整个一个被土匪绑架的少爷。


“你朋友吗?来得真早。”罗喉收回视线询问。

“我哪有那么缺心眼的朋友,这是我弟。他一干出不敢见我大哥的缺魂事儿就跑我这儿来诉苦。”


不理会幽暝惊愕而委屈的视线,黄泉幸灾乐祸地坐在书桌上如数家珍地报起一系列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例如幽暝小时候做恶梦尿床,春游时摔倒在小河边变成哭泣的泥猴,考试写卷子忘记翻内侧的考题导致不及格,被高年级的师兄误认为成女生暗恋三年等等。

幽暝一路听来早已无语凝咽,唯有用绝望的目光祈求罗喉万万不要把自己二哥的话铭记在心。仿佛是顺应他的期待,罗喉对这名陌生人的糗事毫无兴趣,完全处在左耳听右耳冒的神游状态中。直到黄泉问他感想如何后他才机械式地回答。


“嗯,你们的脸型和眼睛都挺像。你眼睛更小,不过看上去比较顺眼。”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啊?”

“反正不是骂你。”


三个人气氛和谐,你来我往几句之后,罗喉让他们自己慢慢玩,自己就慢悠悠地晃出院子,大概是到葵花胡同53号的小卖店买晨报去了。黄泉叹了口气,关上窗户掀起碗口上的碟子,正要对浮在表面上的馄饨下口,却发现坐在一边的幽暝正眼巴巴地注视着他。


“干嘛。就算把眼睛瞪得比鹿大也没你的份儿。”

“不是啦!二哥……那就是你的房东?”

“没错,有意见吗?”

“可你说他是个老……”

“那是生命的奥秘。问我没用,去问送他来地球的船长去。”


幽暝对黄泉的讲话方式一向反应迟钝,而且令他反应迟钝的话一般来说含义无疑是“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哈哈哈有本事你猜啊”。有些气馁地瘪嘴,幽暝实际最想问的是为什么他的二哥刚刚是从那位房东的房间里跑出来,为什么只穿了上衣却没穿裤子,而且那件织锦长褂,其背后绘有青松环绕烽火台,上书一行豪迈草书“我登上了长城!”——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日里追求造型美的黄泉能看上眼的品味。

天色虽然大亮,葵花胡同里却显得有些冷清。眼下,住在附近的中青年都早早地去上班上学,只有零星的离退休人员或推着竹车,或拄着拐杖蹒跚在小道两侧。罗喉脚步轻而稳地走在胡同里,他仍穿着睡衣披着毛衫,不过睡衣是铅灰的,毛衫则是赭石色,以至于走在外面也没有谁会注意。再说,等天气一热,大批的膀爷就会聚在一起乘凉,也不怕多看那么一两肉。

葵花胡同53号是个一半给改造成小卖店的屋子,店主是对老两口,卖的东西无疑是烟酒糖和几种密封袋里的小吃,每到学生放学的时间,小卖店里就是最热闹的时候。屋外长着棵据说有百年光景的垂柳,新生的柳芽挂在枝上,人走过时就会撞上侧脸,感觉就像被小飞虫迎面扑上一样。罗喉走过来后向看店的老太太打了个招呼,等老太太哆哆嗦嗦地问完他好,他身子怎么样,他吃了没之后要了份晨报,然后一面扫视着报纸上的内容,一面移步到店窗口的公共电话那里。

公共电话仍是老旧的红色塑料键电话,另一台则是更为古董的黑色拨盘。两部电话并列放在打窗口支出来的木板上,用红色水彩笔写在复印纸上的通话金额早就被水浸得模糊。罗喉拿了整十块钱塞进窗口,然后拿起那台黑色的拨盘电话刷拉刷拉地拨了个号码。忙音持续了两声,电话就通了。罗喉翻了一页报纸,低沉的嗓音完全不见抑扬顿挫。


“是我。”

“……我知道你会去。无聊的场合少不了你。”

“……提醒你,别碍着我。”

“……我不想做什么。不过是让没教养的疯狗明白,这里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不到三分钟时间,罗喉就打完了电话。他把手里的报纸折成整齐的方块后,按照原路向家走去。一路上,那张娃娃脸上仍是找不出明显存在的表情,漠然得就跟刚给自己的菜园子翻完土没什么区别。

kingace 2011-10-13 01:52
黄泉是戴着耳机,听着MP4朝流氓们约他的目的地前进的。在此之前他好说歹劝地,可算把幽暝扔回家去。那孩子知道他打算孤身赴约,吓得跟什么似的,话都讲不利索了。别说自己女朋友的安危,就连为什么瞒着大哥跑来找人的问题都早被黄泉的态度吓出八百里地,哭哭啼啼地要给银血的办公室打电话,幸好被黄泉一拖鞋拍得回魂,才没泄露天机。

抹了把汗,黄泉咬着牙说又差点被你个小兔崽子害死。要是把这事儿告诉银血,别说你了,你二哥我都免不了一顿板子。大哥的性子你还不懂,平时像个观音,笑眯眯地坐在小桌上拿着根小柳枝,真要毛了比他妈八个雷公爷爷加起来还吓人,小柳枝都能一秒钟变成狼牙鞭把咱俩抽到巴伐利亚去。他要知道我跟混混打了不止上百次你哥还有命在吗?没长脑子!

忽悠来忽悠去幽暝终于被说服了,他勉强相信黄泉“到门口看一眼,全是坏人就跑路或者报警”的说法,也明白有些事关私了的事情不是银血的家威和法院能管得了的。黄泉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条条大路通罗马,自己不用正面对抗也可以走后门把爱染救出来嘛。不过摸着良心说这话,他还真有点肉疼。堵着幽暝的流氓们报的地方也是在一胡同里,离葵花胡同大概有两站地的距离,坐公共汽车似乎可以到,位置大抵是在某个郡王府旧址附近。

胡同是什么,是京城里最安全也是危险的地方。曲里拐弯的小路也不知到底能跑去哪里,哪里通向马路哪里的尽头是死胡同。灰压压的平房几乎都长得一个模样,迷路绕道那是经常的事。到了特定的点钟,歪歪扭扭的路上就像突然按下开关,变得空无一人。尤其在三更半夜,就算有谁被大棒槌敲得嗷嗷叫,刀子捅到肚破肠流,平日里热心于围观八卦的居民也不愿意多心跑出来看个究竟。他们撑死了会在第二天清早跑出来溜一眼,然后把这件事当成鲜儿念叨几天,也就完了。

流氓们约的时间在当天下午两点半,正是胡同里天最亮可是人最少的时候。等黄泉把幽暝送回家,又教他跟班主任编瞎话请假的方法后再跑出来一看表,已经两点一刻了。他没骑小绵羊,那玩意速度不算快,噪音又大,被人追杀还不如撒腿跑。何况要真出什么事,车子再被砸了,到时候得不偿失。黄泉这么琢磨着,打开MP4坐着公交车前往目的地。

车子走走停停,晃晃荡荡地一点也不稳当。乘车的人不多,基本上全是年纪略大的妇女,扛大包的民工和少量被家人抱在怀里的幼儿。他们三三两两地散坐着打瞌睡,和纪录片里的场景有异曲同工之妙。黄泉坐在最后一排听音乐,感觉背后的车体咣当咣当地在响动。他的MP4里塞了乌七八糟各种歌,并且无次序排列着,刚放完哈利波特的主题曲又变成孟庭苇的那版《走在雨中》。

车窗外仍是一片阴霾,十二点多的时候亮堂了一阵子,这会儿又不行了。黄泉听到清朗的女声凄凄惨惨地唱着“当我徘徊在雨中/大地弧寂沉没在黑夜里/雨丝就像她柔软的细发”啥的,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始终保持着空落落的状态,倒也不是因为突然之间燃烧了徒劳的纯情,可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痛快。这样被大公共驮着走走停停,他想找多管闲事的流氓砍板砖的心气也在不知不觉中低迷了起来。


“啧,走之前忘了跟罗喉说一声晚上不回来吃饭。”


下车的时候黄泉突然自语道。似乎在此之前他心里不痛快的就是这个,别的都成了没必要看重的事。老爷子现在可是重要的米饭主人,如果做好一桌子饭没人吃,就算回头黄泉好命完完整整地进家门,罗喉八成也会把餐桌掀到人脸上。这么想象着,黄泉把注意力投回眼前的地界。

自从搬进罗喉家的小屋,他也就没过头乱跑,一是怕惹来寻仇的,二是没必要。只是两站地的距离,陌生的街景就让人不太安心。黄泉贴着街边走了一段,简简单单地找到了他要去的胡同。这地方叫竹竿胡同,大概当年是个卖杆子的地方,从外面看是个很浅的小路,走进去才感觉有点渗人。两棵巨大的国槐在百步之后挡在胡同的左右,造成了道路短浅的假象,实际上再往后走,路还长得很。夹道两边全是年久失修的院落,石槽里扔着不少酒瓶玻璃和泔水垃圾,寒酸的宅院门口也堆着塑料瓶子。卖破烂的三轮车横七竖八地挡在狭窄的小道右侧,几家破破烂烂的餐馆里烟雾弥漫,黑色的油烟从临时开凿的砖洞里冒出来。零星的打工仔坐在镶了瓷砖的店门楼梯上捧着碗吃面,来人走过餐馆门口,就会踩上满脚不知是啥的黏糊糊的东西。

黄泉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地方安静破烂,又深又窄。自己作为外来人跑到这里,只有倒霉的份儿,便宜很难找上门。他开始后悔轻易跑到不熟悉的地方找对头讲理了。摸了摸身上,除了钱包钥匙,还有就是拴在钥匙包上的一把瑞士军刀。真家伙不能轻易用,黄泉是懂的,毕竟真要出了大事,刑事责任自然不是开玩笑。可看当前的印象分,接下来的鸿门宴很可能又是一场恶战。只不过第一次对双方都是意外,现在人家是胜券在握,仅此而已。

约摸过了十分钟,胡同仍没走完,前方又出现了两棵和之前粗细伯仲的国槐挡道。黄泉对着表,一面慢悠悠地走过去。他这算彻底迟到了,但也不怕不和街道流氓不守时。毕竟世界上少见准时赶去挨打的傻帽。幽暝说,约他的地方是竹竿胡同44号,听号码就不是好兆头,不是死就是死。调准时间再抬头去找门牌,黄泉一下就愣住了。

有个家伙。有个他很熟悉的家伙。有个他很熟悉到对方倒立着跑过来的家伙正骑着黑色的飞鸽从胡同对侧朝他这边慢腾腾地靠近。顶着二十岁青春少年的脸骑着七十岁古稀寿星的车还荣辱不惊面无表情的人天上天下还能有谁?黄泉在阴森森的天色里看到罗喉那头金闪闪的头发,觉得自己快被闪瞎了。

相比之下,罗喉的眼神比黄泉差劲多了。他虽然视线笔直,但显然脑子和眼珠子没构成共识,正在想别的顺便瞄路,所以压根没发现黄泉正站在路中央跟他散瞳的眼对瞅。等到俩人面对面了,他还下意识地稍微一转车把,打算从路中间多出来的玩意儿旁边绕过去。


“嗨嗨嗨,你看哪儿呢?”黄泉一见他这架势就急着,赶快把人拦下来教育,“走路不看路当心撞死没人赔啊!”

“我不是也没轧到你么。”


罗喉被他拽着胳膊拉得刹闸停下,一只脚踏在地上保持平衡。他没朝黄泉这边看,阴恻的口气有点冷,看来压根没认出拉住自己的是熟人。等过了几秒钟老哥们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回头瞧了瞧满脸无奈的黄泉,脸上的冷淡少了,疑问多了。


“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黄泉没正面回答,“这地方脏兮兮的,你来干嘛?”

“竹竿胡同是卖鱼的,你不知道?”


罗喉一抬下巴,示意黄泉往前看。果不其然,一条剃鳞去腮的新鲜大鲤鱼正放在飞鸽的前车筐里。黄泉看到除了鱼,还有不少小河虾正在另一兜塑料袋里活蹦乱跳,他知道这八成就是今晚的主菜,这种感觉可不好,简直跟要上边关的壮士出征前看到一无所知的老爹正拎了好食要回家给他做饭。看八点档哭鼻子的男人忒丢人了。黄泉在心里自我谴责了一句,脸上立刻变回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跑这么远,当心回家腿疼。”

“不会。青藏高原比这里远。”

“你到底骑车去过了哪儿啊?买张火车票会死啊?!”

“一个人坐车没意思。”罗喉随意地回答,然后又问黄泉,“你完事了?一起回去吧。”

黄泉笑了起来,“我刚过来,还没办事呢。你先回去吧。”

“唔。”也没有再多问,罗喉点点头,“这边有点乱,你注意安全。”

“好好……对了,我办事可能有点晚,不回来吃饭了,你别太忙活。”


罗喉本来都跨到车上了,听他这么说又把脚放了下来,回头去看。黄泉本来打算顺手拍对方的肩,这么个错位之下让他差点摸上罗喉的脸。


“怎么了?”


面对黄泉的问话,罗喉少见地没有敷衍答应。他盯着黄泉,眼神里也没有怪异的成分,可在怪异的时间段产生沉默,反而营造出异常的效果。


“还是回来吃吧。”最终,罗喉淡淡地说,“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我给你做红烧鱼。”


没等黄泉做出相应的反应,罗喉就把自行车往前一蹬,顺势快速地滑了出去。用不算飞快,也是用跑才能追上的速度骑走了。黄泉呆立在两棵大槐树之间,脑子里跟齿轮中间卡了钉子似的,翻来转去也没理解这位爷的前言后语有什么必然联系。

竹竿胡同44号是个被改装成私家菜馆的四合院。那里的位置足够深邃,足够隐蔽,朱红的双排门和绿柱的小牌楼一瞅就是翻盖的。黄泉走进去前朝头顶的木头牌匾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疯子烤鱼”,字不难看名字够屎,如果这名字是流氓头子起的,那他绝不怪自己给人起了“玉面修罗”那么二的绰号。门口两侧的灯架上挂着红灯笼,里面的灯泡是灭着的。在黄泉到达的时候,“疯子烤鱼”就大门洞开,能闻到熟食的香气和浓郁的白酒味,似乎有人早就在里面等他,只是挡在门口的牡丹石屏遮挡了院内的景象。深吸了两口气,黄泉把左手伸进裤袋,摸到瑞士军刀后才正儿八经地跨进了门槛。

没进过四合院私家菜府的人大概也不太知道,一般来说石屏左手边都该有两个守门待客的人,一个负责招待和一个负责阻拦。毕竟这种地方不可能全都对外开放,只有受邀预订的客人才能亮出凭证后进入。黄泉肯定不懂这个,但他走进去的时候也感到奇怪——假笑相迎也好板砖护送也罢,怎么说也得有个应门的吧?可半个人都没有。

出于谨慎,他还没完全走进去,和石屏上的浮雕牡丹图靠着背观察景观,虽说题字恶俗,院子里倒是雕梁画柱,颇有小资情怀。院里酒气极重,没有人声,堪称寂静的空间里断断续续地传出一首《流水行云》,刚出芽的杨柳从石屏上展出枝条,随着那曲子摇摆间倒多出了些许古香古色的风雅。

不过等到黄泉绕过石屏之后可就不这么想了。见到“疯子烤鱼”小院里的景象过后,黄泉的第一反应是:不愧是疯子烤鱼,名不虚传。他不确定这是个什么情况,但现实就摆在眼前,院子里满地流淌着五粮液和燕京,满地扣着鸡鸭鱼肉,就连两架八仙桌也全仰了白儿。最重要的是,这个院儿里所有的人也一水儿跟敦煌壁画似的,整整齐齐地趴在地上。

这帮人姿态各异,惨状不一,糊地砖上的惨样儿跟遭卡车碾过的蛤蟆似的,少数人脸冲上仰面朝天,可惜那张脸和后脑勺的区别不大,一个个的堪称抽象派旷世名作。几缕阳光穿过云层洒下来,映出杨柳枝的影子在那些倒地不起的汉子身上摇晃,也映在某些人后脑勺处扎的玻璃碴子上,透出一股子金碧辉煌。

黄泉整个一个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莫名其妙地站在三十多个贴饼子中间。发生了什么,什么意思,他们本来要干嘛,被谁干了嘛是真正不晓得。他略略地从少数几个人的模样上勉强认出是熟面孔,有的是第一次干架骑飞车的,也有在他打工的时候闹事的。一圈查看下来,倒是没找到当初那个嚷嚷着要收拾他的辫子飞车男,也不知道对方是见势不妙溜之大吉了,还是说这事本就是对方搞出的名堂。

就在这时,黑灯瞎火的堂屋里走出一个人来。对方是个男的,两只不同色的眼珠像是波斯猫,黑油油的长发颇有海飞丝效应。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红光满面地朝黄泉嘿嘿一笑,笑出后者一身惊悚的鸡皮疙瘩来。


“你来玩花唱歌的,还是顺道走场的?”


男人问黄泉话的时候,脸上仍笑眯眯的。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的人很多,当然发自内心笑的人也不少,黄泉都见过,但他现在觉得渗人的是,这哥们居然在一帮半死不活的肉饼面前笑得这么灿烂真诚,何况他左脚还踩在一个人的手指头上。这实在……实在太他妈变态了。

由于过度震惊,过了半天黄泉都没答话。男人悠哉哉地等着,倒也没恼,只是瞧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拉讨新鲜的趣味。


“过去没在这边街上见过你,是哪边巷子上的?”

“我不是这边的。”黄泉意识到对方问的全是黑话,他只好硬着头皮接过话头蒙混过关,“这帮人押了我们一姑娘,不过看现在这架势她大概不在这儿。”

“姑娘?”上下打量了黄泉一遍,男人神态安然地答道,“哦,这样啊。我知道了,你是琉璃厂的人。快回去吧,事情大老爷都办妥了。你们被劫的货出不了事,只管在堂口等就是了。”


“大老爷”这个怪词儿又冒出来了,这次黄泉有了见解。所谓“大老爷”应该是类似黑社会里“大哥”的存在,这群混混不知干了什么惹上龙头,让人家趁着他们打算堵黄泉的麻烦,正好给一窝端了。自然,聪明人不会再去问“琉璃厂”是什么含义。黄泉经受住男人的审视,顺便扫了对方一眼,此人身份从打扮很难认,只能见其表面西装革履,可八成也不是吃素的。

和来路不明的神经病待下去结果不会太好只会更坏,黄泉镇定地握着裤袋里的刀,决定接受男人的好意,点头行礼后便往外走去。男人望着黄泉不动声色的谨慎模样,神色间居然表现得十分受用,似乎别人越怕他他就越欢腾,和小孩的人来疯属于本质相似实况相反。

还没等走到石屏处,就有个没打透的哥们勉强捂着后脖颈子爬了起来。黄泉转脸看去,见双方距离略远,他肯定是冲不过来打自己,自己也没必要凑过去仗势欺人。刚这么打算,那汉子就瞅见他了,嚷嚷了一句脏话就把手插进怀里要掏家伙。接着就在秒速之内那倒霉催的汉子连什么家伙都没亮出来,就被陌生男人从脑后拿二锅头瓶子重新砸回地上去了。


“规矩呢?知道这小哥是琉璃厂的还跟风点火,没眼力见的废物活着也没意义吧,嗯?干脆沉到土里化作春泥来护花不好吗。”


男人拎着砸碎了瓶体的二锅头瓶颈,懒散的语气凉飕飕的,陪着背后的红柱门楼和碧绿柳条听他讲话像是在听半导体里的播音员念书,可再搭配上满地的狼藉就变味了。《流水行云》放完一遍又开始重播,男人拿穿着皮鞋的脚丫子狠狠踩在本想掏家伙的汉子头上,跟踩皮球似的又压又碾又踢又跺。

最初那汉子还在哇啦哇啦地瞎骂。可别忘了,砸他脑袋的是二锅头,满地的玻璃碴子可不是长眼的。男人把他脑袋往地上一碾,那人就模糊地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着地的脸上流出一股黑血,不知是扎破了什么地方。血水顺着地缝渗进去,居高临下的男人笑得更欢了。


“我就知道今天来这儿有戏看,你们大老爷从来就没让我失望过。今儿个他只顾得上拍人,根本没管上跟我讲话。回头帮我向他带声好,谢谢他把京城变洁净了。咱们的市本来就不大,你说,塞那么多人干吗,还都是这种渣滓。妖世浮屠也好其他浮屠也罢,就像这种人,怎么能不做肥皂用呢?”


黄泉眼见男人脚下那货已然没了声息,冷汗噌噌地冒了上来,心想虽然不知您姓甚名谁,但瞧您这架势绝对不是来看戏的。要么您就是吃了疯子烤鱼才变成这率性,要么您就是做烤鱼的那疯子。总之安定医院欢迎您,千万别抡一瓶子朝着我。趁着男人走到柳树南边,拎起椅子拍向另一个刚醒过来的倒霉蛋时,黄泉抿着嘴,悄悄地撤退,打枪地不要。走出门外还不忘把敞开的双排门关得严丝合缝,顺带双手合十为里面的人求了冥福才跑开去找爱染。

在一个区里找个小姑娘相当于大海捞针,黄泉觉得人该是被藏在“疯子烤鱼”附近的,菜馆里面有个疯子正在杀人不能靠近,只好先把四周的院子找了个遍。没有接过后,他又扩大范围整胡同地连翻带问。约摸过了个把小时,黄泉没辙了。这回他撞上黑吃黑,没吹成大泡,算是欠幽暝一回。按照菜馆里的疯子所说,爱染应该不会被怎么着,当然逃出流氓手流入龙头手到底算好事坏事就不清楚了。另外一方面,好在此行自己也没动手,所以就算家里人为爱染的事儿报警,抑或银血从旁得知这档子问题,他也不会挨鸡毛掸子三百鞭。

带着阿Q心理一路自我安慰着回到葵花胡同,黄泉只觉得天还是那么阴,胡同还是那么窄,街坊邻居还是那么老,自己则是比前两天打工扛大包还要累。要说前些日子是重体力劳动带来的倦怠,现在应该就算是被接踵的破事折腾得身心俱疲。走进66号院里他才发现,时间早就过了五点,各家各户的老人家们早早就地做好晚饭开吃了。炒菜的炊烟还在厨房里升腾着,黄泉摸摸肚子,记起早上就吃了一碗罗喉给的馄饨。


“那个,黄泉二哥?”


刚拿出钥匙准备开自家门,黄泉身后就传来这么柔柔细细的一声唤。他就纳了闷了,爱染姑娘的幻听搁在幽暝耳边绕梁三日实属正常,搁在他这儿算怎么回事啊?一边念叨着一边回头,黄泉愣是在本日第三次傻眼了。他在准备血流成河的竹竿胡同里碰到了骑着飞鸽去卖鱼的罗喉,这算偶遇。他在“疯子烤鱼”里见到了满地横尸和一个病人,这算巧合。现在他在黄昏的66号小院里看到了衣装整洁五体健全带着腿脚没在空中飘的爱染————俗话说见鬼和奇迹只有一线之隔,这话果然是真的。因为这话就是当前黄泉编的。


“你……是爱染没错吧。”


听黄泉这么一问,爱染小姑娘就用左手掩着樱桃小口笑了。她人本来就长得好,一露出笑容更显得年纪小。


“是我。黄泉二哥,让您操心了这么多次,真过意不去。我本来以为事情已经风平浪静了,没想到又连累您下水……”

“可别。你记得啊,你没事就是我没事,懂不?你没事我那傻弟弟就乐颠颠,他乐颠颠我们大哥就乐颠颠,他俩都乐了我就能有好日子过,反之就是全完蛋。”黄泉调侃完,又像看外星人似的盯着爱染看,“你真的没出什么事吧?”

“您放心吧,妖世浮屠的人没对我怎么样。倒是您没受伤吧?我听他们说,要拉您入帮做事。这个您千万不能答应,进了街头以后就算金盆洗手,也一辈子脱不开身。我小时候不懂这个道理,现在更不想让别人受这个罪。”

“就冲跟牛魔王他姘头似的那鬼绰号我也不会去,念着跟他妈‘玉面狐狸’似的……对了,你怎么出来的?我在竹竿胡同里找了你半天都不见影儿。”


爱染眨巴眨巴眼,看上去和黄泉同样茫然。两人用目光你问我,我问你,却什么答案都没得出来。


“二哥,您是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什么?”


与黄泉对视了五秒钟,爱染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嗯……其实啊,我被传说里的贵人给救了。他把我放在街边就没影了,我身上没带钱,只好先走了两站地到您这边来报个平安。谁知您不在,我还以为……”

“等等等等?”黄泉继叫停幽暝后,再度向爱染叫停,“怎么又出来传说和贵人了?你是说那个什么‘大老爷’吗?他怎么突然变那么牛了?”

“他本来就很了不得啊。二哥您不晓得?”

“我怎么会晓得?”


罗喉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黄泉还伫在房门口疑惑。看到他回来了,罗喉叹了口气,把装在长菜盘里的红烧鲤鱼搁在了窗台上。


“别傻站着,有什么事等会儿说。”他拿围裙擦了擦手,朝对屋门口喊道,“晚回来的那个,过来帮忙端菜盛饭。”

kizami 2011-10-13 15:04
人生第一次沙發~~~( / >//△/<)/

啊啊啊終於等到更新了~!真的好喜歡LZ寫羅黃的文筆啊
淡淡靜靜說著故事的,但過程中小有趣小驚險小伏筆都看得人好幸福又緊張~~>//<

羅老爺~~~>///<果然一路在保護黃兔子啊////
妖細葡萄什麼的‥真的零威脅=////=
xDD又,果然有黑幫就必定要有便當王‥XDDD
幻想著羅老頭忙著拍人拍完就去買魚真的好可愛啊~~~>///<

以上‥[回復蹲牆角等更新石像狀

紫微东耀 2011-10-15 01:09
啊。。。我居然已经习惯了楼主更新的速度了。。。我成仙了

xuanying 2011-10-15 04:40
唸了兩遍才知道蝦米是腰細葡萄﹐噗﹗﹗﹗﹗﹗﹗
金蘿蔔表示糊葡萄餅子毫無鴨梨﹐哼嘰。
行雲流水一般下餛飩餵兔子騎車出門糊餅子買菜回家做飯等兔子回家的老爺子真的很威武﹗嗷﹗

arrinna 2011-12-11 04:16
趴 这个默默地骑着小自行车但是其实牛逼哄哄的武君真是萌到心肝肺里去了啊~~~~

kingace 2012-02-12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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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顾及爱染比较脸生,而且是黄泉家那边的人,所以罗喉把晚饭安排在了黄泉屋里。黄泉倒是没意见,不过他家虽然不狭窄,但被一堆家当乱扔瞎放少打扫了那么久之后待起来确实有点憋屈。三个人把书桌收拾了摆菜用,然后一人坐靠背椅,一人坐板凳,剩下一人只能憋屈点坐在床上。

这天的菜色比较丰盛,有罗喉许诺的红烧鱼和黄泉想象过的油爆河虾,还有木须肉、煎泥肠,两盘素食和荠菜汤。罗喉在爱染面前话变得更少,只招呼他们多吃点以后,就坐在床上拿着勺子拌香椿豆腐。一时间屋里只有碗筷碰击和汤勺啪啪啪啪的声音,显得十分诡异。黄泉左右看了看,咳了一声。


“哎,你给幽暝打电话了吗?”他偏头小声问爱染,“我今天见着他,看他都快吓死了。报个平安吧。”

“黄泉二哥放心吧,”爱染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声回答,同时小心地瞅了正在拌豆腐的罗喉一眼,“我到这边后就向这……这个叔叔借了电话打给他,要他放心。”


听到爱染对罗喉的称呼,黄泉险些把刚咽下去的虾从鼻孔里喷出来。按院里的老人对罗喉的称呼来看,爱染说不定该叫他“爷爷”才对。约摸也知道这小子在想没用的,罗喉拌完豆腐,放到爱染面前顺便蹬了黄泉一脚。


“喂,你这是公报私仇啊,再说我又没招你。”

“左顾右盼,吃饭说话,当心卡刺。”


爱染噗嗤一声,赶快把汤匙塞进嘴里掩盖笑声。黄泉掸掸裤子,做了个鬼脸。三个人团团坐着各吃各的,等到香椿豆腐见底的时候,就听门外噼里啪啦一阵,不知哪个没长眼的碰倒了搁在墙边的竹竿和木头梯子,又撞翻了门前晒在月饼盒里的虾皮才跌跌撞撞地冲进门来。

黄泉一见来人灰头土脸傻么唧唧的样子就不禁掩面,能缺心眼到这份儿上的人怎么除了幽暝就没别人呢?造物主真他妈太没有举一反三的精神了。


“暝娘,暝娘你真回来了!”


幽暝完全无视他二哥暗示了“250的呆子”的鄙视目光和罗喉“我家的虾皮”的哀伤视线,差点又在平地上绊个跟头才跑上前来跟爱染十指相握。两人从外形上是实打实的郎才女貌,再加上窗外打进来的背景夕阳光那么一照,不看内涵看外表也是赏心悦目的美景一张。黄泉龇着牙,嘴里叼着鱼尾巴,只觉得八点档应该在两小时以后再上演,现在明明是小神龙俱乐部开演的儿童时间。


“我没事,幽暝,让你担心了。”爱染挪了挪身子,以便自己的目光能深情地去注视她的小情郎,“都在电话里讲了,要你别过来,明天我去找你来着。现在都快过门禁了,银血大哥肯定要担心的。”

“大哥还没回来,我……我就是想看看你。暝娘,千万别再这样离开我了,如果出了什么事,至少要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嗯,我知道。对不起。”

“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啦……”


就在两人都含情脉脉你侬我侬的时候,黄泉实在忍无可忍地把鱼尾巴吐到桌子上。


“告诉你?告诉你管个蛋用啊。你小子的作用也就是孟姜女哭长城,长城倒塌了汉子也砸死了,有用吗?!“

“二哥……!”幽暝泪眼汪汪地抬起脑袋,完全忽略他哥的冷嘲热讽,恨不得直接隔着桌子扑过去,“二哥!谢谢你救了暝娘!”

黄泉愣了愣,随即摆摆手。

“虽然我就爱看你那以身相许的小死样儿,但抱歉啊,人不是我救的。”

“什么?”

“我去的时候,那个什么鬼帮——啊,妖世浮屠的人都趴地上了。爱染说她是被一个叫‘大老爷’的家伙救的。嗯?”


话音刚落,黄泉就意识到爱染正用眼睛冲他示意,并幅度很小地摇着头,似乎是叫他不要说。可是为时已晚,幽暝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疑惑。


“‘大老爷’?那不是一个黑帮头头吗?”

“你知道这个人?”


面对坦然点头表示知道的幽暝,爱染尴尬地左顾右盼了一番。她见黄泉满眼好奇,罗喉垂目夹菜,幽暝啥眼力见都没有的样子,最终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这小子天天在象牙塔里混吃等死,怎么知道这种事的?”黄泉来了兴趣,招呼幽暝坐下说。他想了想,又朝爱染抬了抬下巴,“爱染跟你讲的。”

“嗯,对啊。暝娘跟我说过,京城里的小组织很多,不过大帮派只有三个。暝娘过去待的那个——是叫‘妖世浮屠’吧?那是这几年才建起来的。另外还有两个年代很久的老黑帮,它们的头头一个叫‘魔皇’,另外一个就是‘大老爷’。”

“听着咋那么有野史风味呢?孩子们,你们不是电影看多了吧。”

“是二哥你让我给你讲的嘛!反正暝娘说,‘大老爷’本身就跟都市传说一样,什么拳头能打碎石头,下脚能踩碎水泥,火拼时是用关二爷的刀砍人什么的……”

“你直接跟我说‘大老爷’是关二爷之后,还得过奥运全能冠军行不行。”

“我这都是听说的嘛!”幽暝被奚落得涨红了脸,坐在他旁边的爱染虽然什么都没说,脸颊却也在发红,“反正‘大老爷’和‘魔皇’都是没人敢招惹的。过去暝娘的朋友跟我讲,‘大老爷’最早的外号是‘暴君’,手上有一堆人命案,杀人不扎眼,死了都没地方找的。”


“啪”地一声,罗喉放下碗筷,闪身站了起来。他的举动惊得爱染一哆嗦,连带幽暝都刹住了口。罗喉本人倒是无知无觉,他低头看了看三个表情各异的小辈,又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最后弯腰把自己的那条板凳往幽暝身边推了推。


“我吃完了,你坐这边跟他们聊。”罗喉问道,“还剩点菜,要不要给你来点米饭就着?”


可怜幽暝那熊孩子早先太过注意爱染的存在而后太过注意黄泉的问题,压根没意识到妹子和二哥身边还坐着一个站如松坐如钟的汉子,而且还是早先见过的,据二哥说是宇宙飞船送到地球来的房东先生。这回家丑机密全都泄底,这孩子对着罗喉很囧然地摇了摇头,又在罗喉充满关怀压力的目光下点了点头,然后触电一样颤抖着,眼看着罗喉收拾了自己那块桌面,端着餐具走了出去。


“二哥……糟了,他都知道了……。”等到罗喉带上门,幽暝才哭丧着脸朝黄泉求助。果不其然遭到了来自黄泉的一记桌底飞踹。

“知道了就知道了,还能要你死啊?我早都跟他讲了,怕什么。”

“啊?”

“还是他把你家爱染捎回家的呢,待会儿还不谢谢人家。”


大概听黄泉把下午发生的事念叨了一遍,幽暝是云山雾罩,只知道坏人被打倒了爱染被救出了都市传说似乎帮了他们小两口,外带一个怪人走过路过打酱油。爱染听完脸色却变了又变,她似乎从中知道了点什么,又在踌躇该不该跟黄泉说。黄泉看出她那点小心眼,招手让她别那么多忌讳。


“什么人都往我这儿找麻烦,哥哥已经够倒霉了。你把想到的都告诉我,好事坏事也让我有个准备。”


爱染听完深吸了口气,露出的仍是不太肯定的表情。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太多。黄泉二哥,我过去只是帮那些人传话送东西,所以大多数事情只是耳旁风,是真是假都不算数。你们听听就可以,别太当回事,好吗?”

“我有分寸。幽暝,你堵上耳朵滚一边儿去。”


直到幽暝在黄泉的强迫下一脸忍辱负重地戴上耳机听黄泉下载的重金属,爱染才抬手捋了捋垂到耳边的头发。


“我听人说,京城三条道,一道是妖世,一道是魔界,一道是天都。妖世浮屠我知道,管事的是天蚩和女戎,他们是夫妇,靠走私毒品才把事业做大。现在管辖严,能做成这种生意需要很多关系和垫背,要么大赚要么没命。所以他们来京城,自己是精打细算,带的人却都是要钱不要命的。

魔界全名是异度魔界,专门倒卖军火的大户。京城里有他们一个堂口,大本营据说在海外。他们头目,那个‘魔皇’还有个名字叫弃天帝,过去似乎是军人,后来犯了大忌变成通缉犯,这才跑出国去建帮派。而且,有人说弃天帝对杀人放火打游击感兴趣,是个哪里见血光哪里见魔皇的疯子。”


黄泉一听下来有点发毛,按照爱染的总结,那个在《行云流水》乐声中怡然自得春风得意地抡着二锅头瓶子拍人的恶魔形象瞬间掠过他的脑海。


“那个弃天帝,是不是一个黑长发,俩眼珠不同色的波斯猫?”

“是……黄泉二哥,刚才听你讲完,我就觉得你撞上的人可能是魔皇。这几天一定要小心啊。”

“那家伙确实有点毛病,但照例说他当时也该拍死我吧?”

“大概是因为……”爱染的视线忽悠忽悠转了一通,把手指放在嘴巴上,声音也放低了,“大概因为他觉得你是天都的人吧。三个帮都不想跟势均力敌的团伙打,所以彼此都尽量躲着。”


天都书画?黄泉首先想到的是坐落在琉璃厂一角的那间小店。那家店当时看来冷冷清清,既没有职员也没有帮手。他只见过店主罗喉和管事的君凤卿,两者都有各自的怪,可都不是坏人模样。尤其罗喉……黄泉觉得从两人相处这么些日子来看,除去不正常的年龄外形差异,那老哥们别说走私黑货了,就是买菜找个钱都会被人坑。


“爱染,你说的天都跟那边那位有关系吗?”黄泉说着,用拇指朝窗户对面的罗喉家比了比。

“啊……?应该没什么关系。”爱染急忙补充道,“也许不叫‘天都’?这名字很少出现,我记混了也说不准。说实话那个帮主要干什么,根本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家最有名的就是‘大老爷’,多少人跟他拼,都碰不到他一根头发。大家爱讲的都是关于某人挑衅‘大老爷’,然后被永世不得超生什么的传闻……大概他过去是开武馆的老师父吧?”


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街霸吗……感觉一下回到了小时候看武打片的遥远年代。黄泉也是青春年华的男娃子,对这位“大老爷”的印象顿时远超于那对白粉夫妇和杀人狂魔。按爱染所指的传说年代,这“大老爷”的年纪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了,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爷居然能打倒那么老些膀大腰圆的流氓然后救走作为人质的小姑娘,这简直……简直太他妈有型了!!

这么联想着,黄泉的脑子里立刻勾画出那位“大老爷”的形象,身穿中古蓝布褂,足踏黑色练功鞋,白须飘飘目光凌厉,整个是标准的太极宗师造型。可说起实力不减的老年人,太极宗师的老人头一下又变成了罗喉娃娃脸,而且搭配起来无压力是怎样?!黄泉咳了两声,挥挥手把自己的妄想扇到一边儿去。

与此同时,罗喉正站在黄泉家的门框旁。玻璃门板上挂着帘子,长窗最下面贴着印花塑料纸,两者的中间地带正好掩去了他的身形。他端着一碗新盛的白米饭,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洒了满地的虾皮。躲在树上的麻雀都是不怕人的主儿,见此良机纷纷飞下来抢食。罗喉等了一会儿,听房间里爱染不再讲话才敲门走进去。


“不许再那些人有瓜葛。”


等到幽暝拉着爱染,彬彬有礼地跟他们告辞后,罗喉一面收拾着黄泉的桌子,一面蹦出这么句话来。


“啥?”黄泉一时没转过弯来,“你不许我也得许啊,那瓜娃子再傻也是我弟啊。”

“不是说你弟弟他们。是叫你去竹竿胡同的人。”

“这不是也没办法吗,我的准弟媳被人逮了,又是不能闹去警察局的事端。见死不救我还是人吗?”

“下三滥的货色都爱用这招拐人。”罗喉擦着桌面,脸色却越说越不好看,“他们没胆子闹人命,只是扣了人要求私了,然后要挟你给他们做事。不搭理他们自然折腾不起来。”

“他们是不会杀,但爱染是姑娘,命没丢别的丢了怎么办?”黄泉哼了一声,“你又不是他们,怎么知道这种人渣能想得多恶心。”

“我当然知道。观花看戏行道钻山的没一个好东西,所以才让你不能再搭理他们。”


黄泉正在拨剩菜往小碗里装,突然间他意识到罗喉讲了句有暗词儿的黑话,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直起身子来看。罗喉低着脑袋,满头金发被最后那点残霞照得亮晶晶的,手里正极认真地捡着鱼刺。好久不吃河鱼了,刚才真失策,应该洗几个小盘吐刺用,这样就省得擦桌子了。闷声不吭地自我谴责着,罗喉一抬脑袋差点撞在黄泉的下巴上。


“你干嘛?”

“‘观花看戏行道钻山’是什么意思?”黄泉盯着他反问。

“哦,是过去行里的话。‘观花’是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可取的行为,‘看戏’是一群烂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行为,‘行道’是把坏事做尽遭天谴的行为,‘钻山’是倒卖文物要入大牢的行为。”


罗喉少见地动用了冷幽默细胞,用言简意赅的形式囊括了黄泉所知的一切不法行径,这令心里原本在打鼓的黄泉当场喷了。他问罗喉哪儿学的黑话,罗喉耸肩,表示自己开书画店的时间可是比黄泉吃盐的日子都长。琉璃厂什么人都有,进店的都是客,客人懂的自己也得懂些,不然谁买你东西啊?更不用说平时走南闯北收古董字画,真正的好物什全在边缘人的手里,不跟人家会须一饮三百杯,怎么问价怎么杀标怎么把货要到手啊?

被言辞凿凿地一解释,黄泉对罗喉的敬佩没多几分,同情倒是油然而生。这平时聊天不是“嗯”就是“啊”要么就是“随便你”的孤寡老人,这交个水电费自己都不知道该收多少钱的可悲老头居然为了那间三年五载只有鹤发鸡皮光临的小书画店付出了如此多违逆他人生习惯的代价。你到底是有多爱那间店啊!结果当初就那么爽快地要送人啊!到底真傻还是假傻啊!!

遭到这么一通有叫有骂没好话的评价,罗喉叹了口气,扎好盛垃圾的塑料袋,和端着餐具的黄泉一前一后去厨房冲盘子擦碗刷筷子洗手。趁手上的水还没干,他重重地摸了黄泉的脑袋几把作为深情回礼,第一把就摸塌了人家毛茸茸的卷发。


“其实你弟弟说得没什么错。有事情就说出来,一起想办法。”


直到黄泉刷完牙洗完澡清清爽爽地躺在那多出一块来的床垫子上看在线电视剧,瞅见八点档里的男女主角那两双戴了美瞳的闪亮大眼泪汪汪地互瞪着:“无论发生什么事,要记得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啊!这是真的吗!”“我指天为誓!!”“喔,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幸福!”女主角喜极而泣,泪流满面。

黄泉迷迷糊糊地瞎看着,心里混混沌沌地琢磨:这么说来,真有事情我找谁说去,谁和谁一起想办法啊?

不就只有罗喉本人吗?

在屏幕上的男女主角狂野拥抱于绝壁之上同时,黄泉一个死鱼打挺“呼啦”地掀开被子跳了起来。其后作用力之大引动床垫反弹,直接把放在枕头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抡飞到在地。他赶快光着脚爬下去捡回来,把电脑翻来覆去地查看才放下心。屏幕亮着,没裂纹也没缺角,好在还能用。黄泉摸着电脑的键盘,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拖鞋上,说不清刚才自己想到了啥,只是有股热血冲上脑门,现在窜得全身都滚烫。

黄泉就这样坐在拖鞋上,任那不明不白的热血乱窜了一阵子,然后才慢慢爬回床上关上笔电,盖好被子。他闭上眼睛,过了十分钟后又睁开。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失眠了——居然在忙叨了一整天后失眠了。而且失眠的原因还是那个住在对面的世纪老人。重新回想起晚饭时爱染讲的种种,黄泉反而觉得那些很容易引人入胜的东西都不怎么重要。

这个城市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有黄泉这样丢了学业讨生活的人,有银血这样做着梦拼事业的人,也有罗喉那样奇奇怪怪潇潇洒洒的人。更不用说纠缠不休的流氓,见钱眼看的混混,变态的疯子,老态龙钟的大侠。黄泉对一个人究竟有什么习性什么过去有兴趣没偏见,他总觉得人只要还活着,其它什么事都好办。像他亲妈那样脚一蹬入了土,一切就全完了。再也见不到,再也摸不着,再也没有未来可言。比起死,还有什么能让人害怕呢?

重新坐起身,黄泉披着棉被走到家门口,撩开挂在门上的帘子往外看。66号院一如既往地沉浸在黑夜里,除去罗喉那屋亮着的台灯光,其他家里已经熄了灯。罗喉有时会挑灯夜读,读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书。有陈年的杂志,他侄女扔在这边的小说,还有在旧书市场买的杂记。前些日子黄泉借给他几本探险故事集,罗喉似乎很感兴趣,有时候还能在厨房看到他一手拿着汤勺等锅开,一手拿着故事集消磨时间。

黄泉望着整个院里最后的一点灯火,拖了靠背椅坐到了门口,竟然安安静静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待了一整夜。

过了几天,黄泉的身边依旧风平浪静。竹竿胡同里的惨状,传说里的大佬们,黑帮火拼等等就真的跟山风野史一样有开头没收尾。黄泉继续安分地打工,同时也听罗喉的话,时刻保持谨慎,日子过得倒是跟之前一点区别也没有。他觉得这也不坏,总比走在路人被人一板砖拍死强。罗喉却好像对他放不下心,从院里那帮碎嘴老头口中打听了黄泉打工得地址后,骑着飞鸽去给他送过好多次饭。

茶餐厅的后厨房有个小小的员工休息区,轮班的工作人员可以在休息区里换身衣服,对着窗口抽根烟,躺在椅子上睡会儿觉。就是这样犄角旮旯的地方,料谁也想不到在何时多出一个人来。黄泉到了傍晚的休息时间,解开头绳摘了帽子就往休息区钻,一脚踏进去就看到其他几个员工不像平时那般大大咧咧地抽烟唠嗑,而是跟小学生似的双腿并拢手背后,比干朝直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在干嘛。再往前一看,黄泉傻了。

罗喉披着羊毛外套,穿着件赭石色的长袖衫,左手拎着个黑口袋,正目不斜视地靠立在衣帽柜旁边。见黄泉来了,他便把黑口袋往桌上一搁,说了句“我放这儿了,好好吃饭”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餐厅后门,骑上飞鸽走了。

瞪目结舌的黄泉半天才缓过劲来,打开黑口袋,发现里面是三个饭盒一个汤罐,饭盒里有塑料格子,干粮点心四菜一汤样样齐全。不知作何表情的他回头瞧了瞧那仍在排排坐的同事们,有点无奈地擦了把汗。


“我说你们,这是怎么了,入定了?”


过了老久,他们中间年纪最大的厨师大叔才解除点穴模式,一声长叹往后躺倒,恍若去了半条命。


“黄泉,我的弟哟!你家老子太他娘的吓人了,看见他跟看见我小学班主任一样,不听他话都不行!我小时候可没少挨班主任的板子……”

“那什么……他不是我老子,他大概比我爷爷都大……”

“他让我们不许在屋里抽烟,”另一个小姑娘哆哆嗦嗦地说。那丫头打村里来,本来就没什么见识,眼下都有点哽咽,“他说抽烟的人会熏黑牙吐黑血,抽一口少活二十年。跟抽烟的人老待在一起,胸脯里会被鱼肠还恶心……呜呜……”

“那是居委会贴的健康专栏……其实没那么严重啦……”

“都不知道他啥时候跑进来的。我刚点上火,突然他就从后面伸手把烟掐了!哎呀妈呀吓死我的命哟!”

几名同事开始各说各的心理伤害,似乎罗喉的存在勾起了他们人生中最黑暗的记忆。黄泉这边是汗流浃背,只得干笑了两声,夹了一筷子粉条炖肉堵上自己的嘴。

当天回家时,黄泉撤退得相当晚,且回家就扑床不起,完全忘记把那用完的饭盒汤罐带回去还给罗喉。想不到第二天罗喉又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惹得另一批休息人员同样是腰背挺直手背后地受训。罗喉淡淡地表示他只是来回收昨天的饭盒,顺便将另一套盛好了四菜一汤的口袋放在黄泉面前,然后翩然离去。

黄泉对罗喉的衷心关怀很感动但也很头大,这样频繁出入休息区又造成员工恐慌的世纪老人总有一天会让自己提前被炒。因为跟混混挑衅打架群殴被炒,黄泉无怨无悔。可是因为房东送饭被炒,这死得也忒怨了点。他跟罗喉讲,光天化日不会出什么事,你别再来送饭了。不然哪天被领班逮到岂不是直接把我开除回家了?


“他敢。”罗喉冷冰冰地回道。而后他似乎想起什么,语气也沉了下去,“也罢。不给你添乱,以后不去了。”


后来等到看完晚间新闻,罗喉都偏着视线,闷声不吭。黄泉抱着在罗喉家新洗好的衣服往屋里跑时,悻悻地想他说的话大概惹老哥儿不高兴了,虽说自己有理,但人家也是好心。连声谢都没说,害人生气也是应该的。这么合计着,第二天轮休时,黄泉就去了花鸟市场,打算买个玩意儿给罗喉消气。

罗喉喜欢植物,那是肯定的。黄泉看他一天到晚最爱倒腾的就是院子里那一亩三分的小菜地。菜地里种了什么而今还看不分明,总之按院里的人们讲,不是入药的就是做菜的,就连小菜地西南边的那棵香椿树上发的芽都被罗喉打下来给黄泉做了豆腐和炒鸡蛋吃。66号院门口的杏树和向日葵也是罗喉早年种的,现在两者成了院里大家共有的财产,谁有空就去浇水施肥,人人都乐得自家门口有道风景。

罗喉也对动物很客气,他会用剩下的鱼汤拌饭喂给过路的野猫,会在小卖部买火腿肠扔给胡同里的野狗,也会把幽暝碰撒的虾皮送给院里的麻雀。不过黄泉没见到罗喉养了什么宠物,荷花缸里的螃蟹据罗喉说是莫名其妙从缸里长出来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大概是由于隔三差五便骑车远行,他照顾不了小动物,于是也养不得了。

相比之下,只养过仙人掌、虎皮鹦鹉和红鲫鱼的黄泉就逊色多了。寻么半天下来,他只对这三样东西有亲切感,其它虽然好看有趣,却不敢贸然买下。稀奇的价钱要命,普通的又不像个礼物,再加上罗喉养不了动物,最好挑的选项反而被排除了。黄泉走在花鸟市场的胡同的杨树花堆里,听着脚下咯吱咯吱,感觉有点气馁。

要不还是去器材商店买个登山包什么的吧,实用又实在。正在黄泉开始思考最近的运动器材店在哪里时,一声响亮的鸟鸣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原来胡同口的观赏鸟店牵了根铁丝挂在胡同的砖墙两头,铁丝上挂满了鸟笼。一只神采奕奕的红嘴绿鹦哥正在最大的那个笼子里蹦蹦跳跳,朝着黄泉耀武扬威。


“鹦哥好啊,聪明着呐!”


蹲在黄泉脚边的一个小贩也不知是有感而发还是纯粹想找人搭话,这么念叨着。黄泉低头看了看,那小贩脚边搁着一长条塑料盒子,里面装着一袋袋金鱼和小虾,还有一缸五彩斑斓,半透明的东西泡在水中起起伏伏的。黄泉感兴趣地蹲下身,即刻知道了这是什么。


“喂,你这个怎么卖?”


葵花胡同66号院的杏花已经有了败相,罗喉碰了碰褪去粉红的花枝,隐约可见翠绿的小杏儿尖尖隐藏在丝丝缕缕的花蕊里。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有点期待也有点惋惜,杏子长大是谁都爱看的事,杏花凋零是谁都遗憾的事。罗喉拎着新买的菜,徘徊了几步才进了门。

正在他炸春卷的时候,黄泉风风火火地杀进厨房,感叹了句“好香啊”便伸手抓了块炸好的白菜丝春卷塞进嘴里,不等罗喉拍他的爪子就蹦蹦跳跳地逃了。摇摇头,罗喉笑着把剩下的三鲜馅和豆沙馅的都捞出油锅,又把另一个火眼上的砂锅豆腐端出来,叫黄泉洗手吃饭。


“给你一个这个。”


饭桌上,黄泉嘴里塞着春卷,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放在罗喉的面前。玻璃瓶里装了水,一只红白相间,亮晶晶的半透明物体沉在瓶底,随人拿起的动作飘动了少许。罗喉戴上眼镜瞧了半天,见那东西不动弹也不吐气,不像是活物。可那软绵绵、透亮的外形倒是和水藻什么的有点类似。要说这究竟是什么,罗喉是真没数。


“这是活的还是死的?”

“当然是活的,不然我买给你干嘛!”黄泉笑嘻嘻地瞧着他的稀奇表情。“这个特好养,你可以随时带身上。逛街啊旅行啊都可以,只要有水它就死不了。”

“这是植物?”罗喉可没听说过带着个水生的东西去旅行的,不过看这玩意儿的大小,似乎确实是那么回事。

“我也说不好,一半一半吧。”

“那它吃什么?”


黄泉心说你何必问得那么详细啊,泡在水里玩不就得了嘛。不过他蒙人本事还是有的,撒谎从不打草稿。


“水里有微生物嘛,你定期给它换水就行,跟水草一样。”

“哦……”


罗喉点了点头。他用食指顶着瓶盖摇了摇,那小小的四不像便轻飘飘地弹来弹去,从球形的本体连接出两条略长的的东西也在颤悠悠地晃动,看习惯了还有点可爱。


“那两条长长的是什么,腿吗?”

“耳朵啦!”

“那它的脸是那个球?”

“应该是吧。每个都长得不一样,我挑了个顺眼的。”

“有点像兔子头。”

“啊……是有点。你,你可以这么叫它。嗯。”

“它的眼睛和身子呢?”

“大概都在那个球里,就跟河豚啥的一样。”

“说的也是。”罗喉若有所思地把那小瓶子举过头顶朝光看,“这种东西叫什么名字?”


果然问到这个了!黄泉郑重地咳嗽了两声。


“海洋宝宝。”

“…………海洋什么?”

“宝宝。”


这算什么名字,难道是指这东西是某种生物的卵或种子么。

黄泉自然料不到,他只是为了让罗喉开心而送的鱼缸装饰品被对方赋予了重大的含义。从各种角度观察着玻璃瓶里的海洋宝宝,罗喉的表情异常认真。


“怎么样,喜欢不?”黄泉也举起胳膊,用指尖敲了敲那玻璃瓶壁。

“嗯。”罗喉点点头,凝望玻璃瓶的红眼睛甚至多了丝笑意,“谢谢你,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几个月后,当黄泉收到罗喉用他的旧手机发来的短信,上附红白一片拍摄目标不明的照片一张,下写“兔子头生了孩子,很可爱。(笑)”的时候,才明白罗喉的一诺果真千金。

——————

啊!突然发现大家都不太清楚“海洋宝宝”是啥,特此解释一下:海洋宝宝是一种以树脂为原材料,类似水晶土一样用于点缀的的,基本没啥实用价值的东西。它的颜色多样,造型也在丰富中,放在水里会膨胀甚至“繁殖”出小珠子……说白了就是,武君被黄泉耍了……orz

藍石 2012-02-12 22:56
沒想到一下子看到大人更新二篇呀~~內心很激動呀~~~太幸運了!!

還以為羅喉大老爺的身分要被拆穿了,愛染還是保留了這秘密沒跟黃泉說吧?!還
是愛染其實也不確定羅喉是不是大老爺,所以沒敢亂說?!
羅喉簡直把黃泉當作孫子在照顧了嘛!保吃保住保安全,現在又是送飯,就像個擔心寶貝金孫被人欺負的老爺爺一樣,
黃泉真是幸福呀~~只是他的同事好好笑呀~~XDD被嚇到入定了~~

黃泉送給羅喉的是什麼呀啊啊!?= =bb
之前覺得是水母,後來覺得該不會是小孩子玩的一種玩具,把一些亮晶晶顏色漂亮的球狀物放在水中,一段時間後就會起作用衍生出許多同樣圓滾滾的球狀物的矽膠物吧?!= =我們這裡好像是叫它水晶寶寶。。。。。
該不會黃泉拿這種東西欺騙羅喉的感情吧啊啊啊!!!!

其實很想看黃泉把蝦用鼻子噴出來的絕技~~XDD

kizami 2012-02-13 23:59
情人節前守到個更新真的是太棒了…!!QvQ

看著一篇又一篇……每次也有一個感想……啥……我好肚餓啊OTL|||
看著飯菜形容好像都很好吃。。TAT

原來愛染也不知道大老爺真身?!0 0之前還猜想她知道呢…
靜坐門前看人家窗戶的阿泉、好小孩子的青澀純情小浪漫啊…AxA////

那個謎樣的"生物",起初還一直猜想是不是球藻之類。。
想不到原來只是個魚缸裝飾品…!!好慘!!好可憐啊被騙的正直羅總好可憐…!!!!T▽T還(笑)呢!!!!
黃泉你這是道歉麼真的…!!?T▽T
羅總還一定有定時留意水中情況,乖乖給換水……||||
這好想哭又好想笑的感覺………orz

xuanying 2012-02-14 11:23
好肚餓+11111。。。TT
愛染知道大老爺就是蘿蔔吧。。。但是蘿蔔叫她不要說XD
黃泉可能心裡想了一下。。。就算老頭子就是黑道大哥又怎麼樣﹐也沒啥可怕的啊哈哈哈而且最重要是每天做飯什麼的很賢惠呀﹗(喂
蘿蔔被欺騙了感情啊啊啊啊不過那玩意是很可愛呢﹗拿著玩也不錯﹗而且不會有突然死掉的恐慌﹗挖哈哈哈~~~
貍太勤勞了﹗神貍﹗撲﹗

kingace 2012-02-15 23:05
7

黄泉对罗喉产生的负罪感就是从那只“海洋宝宝”开始的。

事实上,他买给罗喉做乐子的,那个形似兔子头的小东西既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就是摆在鱼缸或花盆里,和水晶土差不多的树脂合成物。当时黄泉想自己送人这个也没啥错,能让罗喉养得方便,玩得自在,不用喂食不用施肥,而且随身携带的宠物——这不是挺好的吗?可过了没几天,他就后悔了。

收到“海洋宝宝”后的第二天,罗喉就从菜市场买了个球形鱼缸、观赏鱼网和一堆水藻。他在鱼缸底部铺上涮干净的底沙,灌好晒暖的水,安置完那少量多样的几种水藻后,郑重其事地打开玻璃瓶,将那颗被水泡得有些发胀的“海洋宝宝”用观赏鱼网送入新家。

从此以后,66号院里的住户每天早晨只要起床开门,就能看见罗喉捧着鱼缸搬了板凳坐在菜地旁,坚持给那颗树脂球晒太阳的专注模样。黄泉瞅着瞅着,心中流下了自责的血泪。

我就该给他捡颗石子,告诉他埋起来一百年以后能发芽……黄泉想起过去抢幽暝的轮滑鞋玩,不慎压碎了银血的眼镜的那一幕。负罪感比那时候还强烈。

紧接着,黄泉注意到虽然自己值晚班的时候,罗喉不再跑进茶餐厅的休息区送饭了,但这不等于他改变策略来表达关怀。事实上最后妥协的还是黄泉自己,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让一个孤寡老人在黑灯瞎火的晚上孤零零地捧着北京晚报等他下班。最初发现罗喉守在店门口的是曾经遭到空手掐烟袭击的那个男同事,哥们本来是出去买包烟,结果不到两分钟就火烧屁股似地逃回来,抱着黄泉的大腿嚎啕大哭。


“黄泉!我的亲哥哥啊!!你老子他又来了,正堵在门口看报呢!!”

“什么?!”

“我的亲娘哟您自己去外面瞅瞅就知道了!本来看见他我就想溜,谁知道他一抬眼就把我认出来了,还问我把烟戒了没有!我咧个去吓得我把小熊猫都买成舒肤佳了!!”


听他这么一说,黄泉赶忙跑出门去。果不其然看见罗喉坐在不远处的花池墩子上看报纸,飞鸽被他停在身边,车后座上还别着个保温瓶。他翘着腿,身边也没别人陪着,天正一点点冷下来,路灯橘黄色的光模糊了街道的路面,更显得格外寂寥。


“你在这儿干嘛呢?!”黄泉实在忍不了,跑过去就把人拽起来,“外面降温了你快回去!”


像是没料到他会跑出来找自己,罗喉一副没找好理由的样子朝路对面看了看,半天后才开口。


“看完《五色土》我就回去。”

“你报纸都拿倒了能看完啥啊?!”


罗喉抿上嘴,不吭声了。黄泉大抵明白这家伙原本是来干嘛,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他有点挫败,也有点无奈,更有点说不出的不好意思,最后他叹了口气,说“你也别坐外面了,进来待会儿吧”,然后把罗喉拽进了茶餐厅里。

晚上来吃饭喝茶的客人基本都是些年轻情侣,不过到九点以后也走得差不多了。黄泉原本打算把人搁在僻静座位乖乖待一阵子就好,没想到罗喉入座后,拿起菜单仔细看了看,还点了一小壶热水果茶。


“你不是自己带暖瓶了吗?”

“我坐在这里碍事还不点餐,你岂不是又被炒鱿鱼。”


我的老祖宗您何必在这种问题上如此犀利!是说您还在记恨上次我不让您来送饭的茬儿吗?!黄泉惶惶地窥测着罗喉的脑瓜里在想啥,以至于随口言明“点餐的是我家老爷子都给我好好做”之后,让正要偷工减料准备跑路的厨师大叔遭到条件反射刺激,跳起来新切了水果丁,调了蜂蜜做底料,甚至还外附了一碟小果盘送上,给予他终身难忘的班主任替身。


“还不快谢谢我。”黄泉乐颠颠地端着茶壶茶杯和水果,给罗喉一一摆在桌上,“果盘是你的崇拜者送嗒,吃完我再去跟他们搜刮。”


罗喉调整了果盘的位置,从黄泉笑嘻嘻的脸上看出了某些自己理解不了的东西。他放下报纸,招呼黄泉弯下腰来,接着用小餐叉戳起一片西瓜,塞进了黄泉嘴巴里。


“你专心忙,我等会儿就走。”

“唔唔……”黄泉咕哝了两声,好容易把那片西瓜嚼下去,“太晚了,路上危险。你先在这儿看会儿报,杂志在那边架子上自己拿。我下班跟你一起走。”

“也行。”


点点头,黄泉揉了揉有点发僵的脖子,直起上半身抱着托盘打算去其它桌再巡一圈。结果刚走出一步他又退回来,朝罗喉再度弯下了腰。


“再给我片火龙果呗。”


虽然当天被黄泉要求禁止晚上再来守门,罗喉却依旧故我,到了九点半便拿了报纸或书跑到靠墙的双人座去等他。由于每日光临必点餐,这位少沾潮流的世纪老人便按照菜单排序把所有的饮料点了个遍。今天是金桔冻饮,明天就是玫瑰花茶,好喝不好喝的全有。有时黄泉会带着恶作剧的心情地偷瞧着罗喉去点杯草莓冰沙,含着吸管喝下一口后,目不斜视眉间皱起,空在一边的手默默地将杯子推远。

黄泉觉得,这样下去真有点对不起罗喉,毕竟让一个出远门都骑自行车的老派标杆隔三差五在只有小年轻约会的地方神游太虚,放谁身上都不得劲。可看着他每次喝新饮料的表情,俩人时不时还能交头接耳一两句话,晚上加班都不再无聊了。

另一方面,罗喉倒是无知无觉,完全把生活中新加入的这一部分当做常态。他也不是时刻都盯着黄泉上下班,只有时间太晚的时候才像接学生下夜课的家长那样候着。慢慢地,被他那指导员的架势吓得不行的服务生们都习惯了自己的恐慌,见到那金发红眼的娃娃脸进门就下意识地集体闻衣服挺直腰系领结,全然自动沦为军校模式。

这天也是同样,茶餐厅的桌椅已经码放整齐,地板也擦洗得发亮,厨房里的排风扇也已经关好。除去负责熄灯锁门的小姑娘,黄泉和其他值班的人都回到休息室换衣服,准备回家。罗喉跟那个被独留下的小姑娘彼此沉默了几分钟,突然听到门口桄榔一响,有人推开挂了“CLOSE”塑料牌的店门,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管事儿的呢?!有客人来了怎么还黑灯瞎火的,你们这店还开不开了?!”


一个尖声怪气,脸巴子枯瘦的男人领着六个打扮得极嚣张,嚣张到巡逻车远远瞅见就能把他们全押进警察局的家伙张牙舞爪地杀进门来。这男人约莫三十多岁,头发染得蓝不蓝紫不紫白不白,远看像盆吊兰近看像柄墩布,要多没品位有多没品位。跟他进来的那几个人应和着领头的话也跟着骂骂咧咧,顺便踹三脚椅子打两拳门框,一副多动症发病的模样。

小姑娘见到这么群人,脸吓得煞白。明眼人不用想就知道这种货色来这是来挑事的,麻烦赖上身,大家全得遭殃。糟糕的是除去罗喉以外,其他男同事又全不在场。小姑娘无计可施,只好大着胆子走上去,恭恭敬敬地赔礼。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店现在已经歇业了。欢迎您明天……”

“靠,我今天饿了还要等明天再吃?饿出毛病来你们赔是不是啊?!”

“什么歇业,你他妈嫌咱们不给钱啊!”

“有你这么当服务员的吗,知道什么叫素质嘛!说啊?!”


被几个流氓七嘴八舌地吼上几句,小姑娘的眼眶立马红了,原本再客气的话也短短细细地说不出来两句。领头进门的墩布头见她轻易服软,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哭,哭什么哭!就知道哭!去去去别碍着爷爷办事,把这儿藏着的人交出来就没你家事儿了。快着点!”

“您……您说的……什么藏着的人……?”

“你丫装球甚啊!老子在你这儿外面等大半夜了,前几次来捞票的兄弟都哪儿去了你能不知道?!”


什么“藏着的人”和“来捞票的兄弟”啊?小姑娘哪里听得懂男人在嚷嚷什么,吓得眼泪直往外冒。就在墩布头边说“好,你们不交人是吧。破你丫相把那小崽子喊出来”边上前的同时,罗喉推开椅子,从墙边的阴影里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他们面前。

所有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这个移动目标身上,罗喉却怡然自得,像看不见店里正在上演的局势一般。挡在小姑娘和不良人士之间,他挑起眉梢,上下把对方打量了一番。


“……你小子干嘛?哪路的?”


墩布头刚问出口,突然就打了个寒颤。他们干这行,会同业也好见生人也罢,要的就是手快嘴快,谁显得更凶更霸道,谁才占上风。可眼前这金发男都没说话,只有目光扫过的时候,他就感觉有一长溜铁钉“嚓嚓嚓”地钻进肉里,不见血光但痛苦难当。

罗喉对墩布头的问题充耳不闻,他打开门,外面的凉风顿时朝室内的人扑来,吹得他那头金发飘起飘落。与罗喉的淡定自若相反,六个跟来的不良人士倒是同时起了满身寒栗,他们可是刚打那外面进来,蹲点蹲了大半夜也不曾觉得像现在这么冷过。


“你们在找人。”


小姑娘听到罗喉的口气,不禁也意识到有啥东西要不妙了。她不知道跟黄泉一起的这位到底是干嘛的,只知道他确实有学校指导员的气势,心里有鬼的同事遇见他就发虚。但这叔叔对黄泉挺好,给他带饭等他下班陪他磨洋工,像哥像爹又像男朋友,时不时也惹得她们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羡慕。而今她亲眼瞅着“指导员”叔叔挑起嘴角,生生体会到被扔进狮虎山当饲料的鸡鸭鹅们有多悲惨,多可怜。


“没……没错,我们是来找人的!怎么着……!”


墩布头身边,一个烫了爆米花脑袋,脸上都刺了纹身的家伙叫道。他本是想助长下同伙的气势,可话没说到半截就觉得中气不足,罗喉听见他在叫嚣,迅速把视线偏移,把对方的哇啦哇啦在重度精神压力下吓成掐死鸭子的破音。


“我也在找人。”见那爆米花头往后缩了缩,罗喉发出一声嗤笑,“出来。就给你们想要的。”


说罢,他回头瞥向颤抖得无以复加的小姑娘,忽地抬手指向她。


“就跟他说,我先回去。饭在冰箱里,自己热着吃。”


随后,罗喉把那只指着小姑娘的手收回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被流氓和指导员夹在中间,平日里傻瓜兮兮的丫头被刺激得格外精明。她看到人家的动作,立刻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赶快抹干眼泪拼命点头。

重新负手在后,罗喉不等那伙人有何打算便快速走进了夜幕中。七个穿得堪比妖魔鬼怪的家伙瞧他那架势,彼此交换了眼神,叨咕着“这人谁啊”、“是不是有阴谋”、“人说不定就在他那儿”云云。最后他们一鼓作气,嚎着“去就去,兄弟们跟丫会会!”便一窝蜂地跟着罗喉冲出了茶餐厅,留下小姑娘独自站在门口两腿打架。

等黄泉和同事们换了衣服走下楼,罗喉和那帮流氓早没影了。他们的休息区离大门远,所以听到的那几声大嗓门也隐隐约约,跟平常街角里醉鬼叫的回音儿没啥区别。小姑娘仍傻站在大门口,见黄泉他们凑上来问她愣着干嘛,她眼里一热,可又想起罗喉的吩咐,哆嗦着跟弹棉花一样边哭边喊起来。


“呜哇——!黄泉哥!你爹说他要睡觉不等你了,饭在冰箱里自己热了吃!!”

“我靠不就是热个饭吗你干嘛那么激动啊?!而且谁是我爹啊?我爹才不会给我做饭……不对他俩根本没可比性好不好!!”


第二天早上,黄泉被蹲在院子里的糖画老师傅调半导体的噪音吵醒,吊儿郎当地爬出来刷牙时,正巧碰上罗喉拎着豆浆油条散步回来。除去少见地买了外食,罗喉大概是没睡好,眼底有少许暗色,头发也没梳整齐,比平日的闷骚多了点蔫巴巴的气氛。黄泉一面帮忙倒豆浆一面想,自己是习惯昼伏夜出,罗喉的生物钟却正好相反。这么多天陪他加班到深夜,累着也是肯定的。

这么想着,他叼着自己那根油条跑回房间,鼓捣一阵后又叼着只剩下一半的油条跑回来,把一只手机塞到罗喉手里。罗喉左手端着碗,右手被强塞了手机,朝墙上的空白处凝视了十秒才转过脑袋,略显困倦的眼睛里是俩问号。


“手机啦,你应该没有吧?”


罗喉点点头。


“虽然是用过的,不过挺好使,号码和SIM卡也都在里面,给你先拿着。”黄泉夹了点咸菜丝扔进嘴里,“我没那么容易就给拐卖了,你也甭起早贪黑那么担心。这样,以后要是有事我发你短信呗。”

“……短信。”


罗喉重新把注意力投向右手,并用拇指弹开了手机的盖子。黄泉用最短时间给那部手机换完电池并开了机,不过壁纸还没换。那是一张气氛微妙的照片,场景似乎是普通的街道,有个见腚不见脸的人十分凄惨地糊在路面上,旁边有个银色头发的男的正焦急地打算把他扶起来。黄泉凑过来也瞧了瞧那壁纸,然后露出了潇洒自豪的微笑。


“哟,真怀念~地上那个是我弟,这张为了纪念他考上重点高中的拍的留念照。”

“右边那个扶他的人呢?”

“是我哥,银血。”

“你在哪儿呢?”

“我就是照相的人啊。”

“也是把你弟弟绊了个马趴的人吧。”

“哼哼哼,你挺识相的嘛。”

“然后呢。”

“什么然后?”

“然后‘短信’在哪里。”


在这个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的世界上,一个人如果不知道怎么发短信,只会被当做古董。可如果一个人连短信是什么都不知道,说他是“化石”都不足以形容其老化程度。罗喉表示他还是听自己的三个兄弟和小侄女提起过短信QQ之类的现代通讯设备,也常见他们握着手机端着电脑废寝忘食地噼噼啪啪。不止他们,还有不少人都向自己推销过二者的好处,可惜全部因自己的状况外态度而中途放弃。

黄泉听完真可谓是泪洒九天,揪着罗喉的脖领子问“BABY打电话你总会吧?!”结果得到的答案是“嗯,手摇的拨盘的按键的都会”。想当初刚租房子那会儿,隔壁老头居然能靠电话座机找着他老人家,简直是万分之一里的奇迹。在悲愤交加无语凝咽之后,黄泉用早餐时间手把手地教会了罗喉发短信的基本操作法,然后在打工同时开始了永无休止的远程信息课。


发件人 黄泉:【哈啰是我~在干吗呢~?】

二十分钟后。

发件人 罗喉:【给你发短信】

发件人 黄泉:【我问你在这之前你在干嘛!O口O#而且你是怎么搞的啊,速度好慢= =b】

半小时后。

发件人 罗喉:【每句话后面的是什么】

发件人 黄泉:【标点表情啦。像这样→^_^(笑)TAT(哭)O口O#(怒)】

五十分钟后。

发件人 罗喉:【我找不到标点符号 哭】


别为了这点事(哭)啊!!!!黄泉在休息区里仰天长啸差点把手机从窗口甩出去,引得坐在一旁集体唠嗑的大姑娘大老爷们赶紧拉着他扇凉风灌白开水,不知这娃子是着了哪门子的邪。打死也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在为一棵化石蔬菜发飙,黄泉给罗喉发回【别折腾了等小爷回去教你】,便收起手机加入午间休息的组织,听这群下里巴人都在聊什么闲话。


“哎,说到和平门,你们知道不?今早那儿出事儿了,围了一堆警车和救护车。我上班坐公共打那儿过,堵得不得了。”

“知道啊!我看微博上说昨晚那儿有人打群架,打得特别凶!等警察来的时候只剩下几个半死不活的人,闹事儿的早不知哪儿去了!”

“嗬,等警察来,这种话你还信!”一个京城本地的老伯点了根烟,故作神秘地笑道,“在和平门闹事,你以为是什么,是要命的手底下在争地盘呢!过去京城有两道,现在成三道,多了那一道肯定跟另外两个老龙头打得不可开交。这种事儿,懂行的警察谁也不会管!”

“您是说,昨晚上打架是流氓争地盘?”

“可不嘛,和平门是什么地方,想当年一溜铺子一个主儿的地方!你要去砸卖笔的铺子,嘿,满街玩书画的就能拿砚台把你拍死!”

“不过,什么两道三道啊,听都没听过咧。”另一个新来的服务生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叔,给俺讲讲呗!”

“你们这群小生咋连这都不知道呢?这是讲在城里,有三个黑帮的意思哈。你叔我可是从小听魔皇和暴君的故事长大的,过去听着可来劲了!那俩煞星就是过去帮里的头头,打起架来真枪实弹,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杀人不眨眼的!名字怪?废话,过去的外号能潮流到哪儿去哈?想当年他们可真是叱咤风云,走大街上能把九尺高的恶汉吓尿裤子,哇哇哭的娃子一听他们的名儿,吓得声儿都没了。哎哟——怀念啊!到今天算算,他们该是一把老骨头,该进八宝山的人啦。”


对不起您老,那传说中的俩煞星至今好像还在京城里叱咤风云,而且其中那个魔皇弃天帝长得比封面先生还青春,拿瓶子抡人的动作十分洒脱,一点都没有要入土的样子。这么说来,弃天帝跟罗喉一样,是青春少年脸的世纪老人,同品种的外星生物?

黄泉的脸上不动声色,只当把那老伯的口沫横飞当故事听,脑子里却在研究完世纪老人们的肉体构造后,开始思考昨晚打架的双方是哪个帮,为什么打。自己跟妖世浮屠的过节应该没闹得那么隆重,可是被弃天帝和“大老爷”参上脚就说不一定了。该不会是为“疯子烤鱼”事件打起来的吧?见又有人重新说回今天早上的血案,黄泉不禁竖起了耳朵。


“来来,和平门斗殴事件最新内幕!”最早挑起话题的收银员拿手机点开网页,声情并茂地念道,“据记者跟踪报道,斗殴事件的受害者共七名,皆为男性,疑似为非法组织‘妖世浮屠’的成员,曾有吸毒、过度伤害等前科。今晨,此七名男子被附近居民发现……被倒插在垃圾箱内,现全部因重伤于医院接受治疗和观察……我靠,这忒狠了,倒插在垃圾里是个啥阵势啊?!”


与同事们盯着现场照片所露出的诧异表情相比,黄泉显得格外镇定。不过确实,在流氓接连不断的袭击中得以存活,久经考验的战士也不过如此。网上新闻所展示的景象历历在目,那糟蹋敌人肉体加心灵的殴打方式与之前黄泉在“疯子烤鱼”里见到的惨状有异曲同工之妙。说不定“大老爷”又去做活雷锋,救什么人去了。

叹了口气,黄泉应和着其他人一起感慨时局不稳,人民安全得不到保障。感慨了没多久,他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掏出手机打开查看,短信发件人一栏写着罗喉的名字,内容很简单,却让黄泉读了半天才明白对方想说啥。

【zhao dao le ying wen ke shi tiao bu hui qu le  ku 】(找到了英文 可是调不回去了 哭)

哦买糕的!!就跟你说别为了这么点事(哭)啊啊啊啊啊啊!!!!!

_伊天_ 2012-02-15 23:39
只会用(哭)的老头子太萌了!!!真想看看老头子发短信时那副认真又困惑的呆样!!!怎么办我也想给他来个(哭)啊啊啊~~~~~上天赶紧掉个如此可爱的老头陪我发短信挖TvT
还有个爆笑点就是热饭那啥……热个饭也要激动得“哭”太戳HHP了吧!!!
“比平日的闷骚多了点蔫巴巴的气氛“——闷骚这词用得实在太合适了!!!我能想象一个闷骚的大白萝卜头顶萝卜叶变成蔫巴巴的可爱模样>< 真想冲过去抱着捏捏摸摸一番!(有你这样安慰人的么……
喜欢KUSO~这篇文一直都看得很愉快~郁闷时拿来一看顿时全身轻松畅快无边= =+
猞猁大大请加油填坑吧~~~

藍石 2012-02-16 02:11
我終於了解在灣灣南部今晚,為什麼會下雨了。。。。。
原因就是猞猁大你竟然這麼快就更文了啊啊啊啊啊!!!!!難怪連老天都用下雨來表示不可思議~~~XDD

唉唉,越來越萌老爺子羅喉了啊!!怎麼有老人家可以這麼可愛的啊啊!!
長相好個性好脾氣好(?),還富有探究冒險心,敢嘗試各種新奇飲料,就算碰到不喜歡喝的也不會碎碎念,只是蹙蹙眉推到一邊去。。。。。玩手機的羅喉真是太可愛好笑了,雖然我覺得看到只會"哭"的老爺子黃泉都快要吐血了,唉唉黃泉捨不得老爺子為小事哭呀~~~XDD

那七隻小混混是又來找黃泉麻煩的吧!所以老爺子迅速俐落的將他們塞垃圾桶了,雖然老爺子還是很威武,但其實該不會腰酸背痛了一整晚睡不好吧!所以第二天早上才會蔫蔫的。。。。黃泉哪~~你欠老爺子的恩情感情欠大了唷~~

黃泉對買了玩具矇老爺子心生愧疚,那就去買真正的寵物給老爺子玩吧,那矽膠品玩久了會色素中毒呀~~

我可以說期待猞猁大週更嗎?!!XDD

茶盏 2012-02-16 17:44
噗!看着八点档发散思维到萝卜身上然后热血冲脑失眠的兔子真真让人捶地HHP!……顺说真想看黄泉知道“太极宗师”的“真相”后幻灭的情景啊XDD

接兔子下班什么的,顺道替兔子摆平麻烦而不让兔子知道担心什么的~~~贴心萝卜威武!贴心萝卜可萌!!>//////<  …………还有不知不觉中就向萝卜撒娇求投喂的兔子可萌死人啦>//////<(←词穷OTL

……学发短信的老头子卖萌“哭”的老头子什么的!!!————我我我……我被萌杀了//////(捂胸口倒地扭动~~~~~~
——最喜欢看大人乃写的罗黄罗文了(告白///)!文中罗黄的互动很萌很温馨很生活很治愈//////请狸大继续写下去吧><……虽然慢更——但是能填完就好啦>///<(XD)
顺:期待《狐木》和《天都》的本子,同时也期望《nemo》和《小调》也能出本哦><(……555到时本子还请多留一点给因RP关系而没预定到的笨蛋家伙←说的就是在下OTL…通贩啊……担心再次因RP不够抢不到……泪跪远目~~~

jxyxz 2012-02-17 18:55
期待更新〉《~~

好可爱的文,好可爱的一对,不过我隐约有点儿担心武君呢,也不知道为什么?……

kingace 2012-02-20 01:32
8


罗喉的日间生活是规律且充实的,除去清晨散步和做早餐,他还要练几行字,看几页书,去菜市场买接下来两顿饭的材料,然后回家打理菜地、投喂野猫野狗。把小米、瓜子和泡好的豆子装进几个铁盘,搁在香椿树下和空调隔板上后,罗喉掰了两块馒头扔进荷花缸,眼看着寄居缸底的螃蟹忽悠悠地游上来,用蟹钳夹住馒头后又忽悠悠地消失在水草丛里,这才端着装有海洋宝宝的小鱼缸,开始坐在板凳上晒太阳。

这几天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天气越来越暖,白天也越来越长。罗喉喜欢阵雨后薄云未散的舒爽,也不讨厌在晴朗的天空下晒得暖洋洋。黄泉这天被糖画师傅拉去鼓楼继续学艺,那不情不愿的可怜模样全然诉说了“老子还想睡懒觉老子还想打网游老子不想出远门呜呜呜”的悲伤,可惜老师完全忽略了爱徒的状态,不由分说地把他拖走了。于是这天,罗喉在空荡荡的院里把脸埋在鱼缸表面,总觉得清闲之余少了点什么。

有机动车驶过的杂音从小院外传来,在胡同里也不曾减速的马达轰鸣和急刹车的“吱嘎”一声巨响惊飞了正在享用杂粮的鸟雀。罗喉用热带鱼网挑着水藻老化的叶片,全然没去理会有人推开院门,正不止眉目含笑——应该说完全就是笑嘻嘻地望着他。


“老朋友来了,不招待一下吗?”来人开口就是懒洋洋的腔调,门框的影子遮住了他那对不同色的眼珠子,“我就不懂,这都什么年代了,您怎么还愿意留在这鬼地方住着。既没个能好好坐的馆子,车又没地方停,麻烦。”

“嫌麻烦就别过来,没人请你。”罗喉捏了片水藻叶子,弹指扔进菜地里,“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啧,没良心。咱俩少说也有半个世纪的交情,你难得回来,吱一声能死啊?要不是这次的事,我都不知道你还活着。”

“我不记得跟你有什么交情,而且我要去哪里也没必要向你通报。给你十秒钟,再不说事就出去。”


罗喉的冷淡态度完全没影响到来人的好心情。和黄泉上次所见的一样,站在院门口的男人依旧西装革履,摘下的墨镜别在西服上衣口袋里。他散着一头水滑的乌黑长发,单看外表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别啊~罗队、罗老师、罗教授~”男人语带奚落地笑道,“我这不是来叙旧嘛,叙旧算不算事儿我怎么知道哈?”

“你找练么?弃天帝。”

“对啊没错,我一直盼着咱俩杀一场呢!六十年了,你我也该分个高下了吧?”

“没兴趣。”罗喉瞥了那笑容灿烂的男人——魔皇弃天帝一眼,随即阖上了眼帘,“看你那德行,我就觉得硌硬。”

“还是你这性子最有意思。哎,和平门的事儿我替你平了,不谢谢我吗?”


罗喉睁开眼,视线重新回到弃天帝身上。知道这回抓对了阄,弃天帝和善的笑容多了丝微小的狰狞。


“咱们上车说吧?‘大老爷’。”


66号院门口停着一辆94年版凯迪拉克元首加长车。在狭小的胡同里出现如此庞然大物,既要求司机的车技,也要求坐车人的勇气。这辆怪兽般的凯迪拉克不止车体,就连玻璃上的贴膜都是全黑的。罗喉走出院子,站在车前面色更冷,尤其眼看着弃天帝趾高气昂地沐浴着过路人惊恐的视线时,更有一鱼缸拍死他的冲动。


“老伙计,知道你喜欢低调,所以我开了最低调的车来。”弃天帝率先打开车门,做了个彬彬有礼的手势,“请吧?”


长达六米的车厢内自然宽敞异常,罗喉坐进去感到光线瞬间暗了下来。虽然内有顶灯,窗户也没锁,但他知道弃天帝是爱血光不爱天光的怪癖人士,所以也没要求什么。柔软的真皮沙发座前摆着考究的小桌和酒柜,两碟精致的冷餐和两只空酒杯放在小桌上,四只一看就装有非法物资的黑色大皮箱则放在酒柜两侧。弃天帝紧跟着他坐进来,手扶靠座两腿一翘,户外那张人畜无害的圣洁笑颜顿时灰飞烟灭。


“又是妖世浮屠,我出去没两年,回来就乾坤颠倒了?他们在京城里够野的哈。”

“跟你家的真枪实弹不一样,”罗喉淡淡地说,同时踹了酒柜旁的皮箱一脚“妖世走的是白面。软黄金和卖花的脱不开关系,一路过来少不了折人折票子。他们拼死一搏,才能在京城落下脚。这么想来,也算有点真本事。”

“你嘴上夸是夸,还不是把他们的人打得满地找牙。”弃天帝开了瓶干红,一面邪笑一面倒进两个酒杯里,“别说你要脱干系,先动手的可是你。”

“在天都的地界上碰罗喉的人,死有余辜。”

“就是上次那只小白兔?挺机灵的一孩子,乍眼一看也确实有两把刷子。要不是你先提了醒,我还真有心跟他耍几招。”

“你要敢就试试,你想怎么弄他我就怎么弄死你。”


车厢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敢情就像狭窄的笼子里装了两只大个儿野兽,正互相威胁地呲牙。这渗人的架势实在是万分可怖,令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都不自觉地起了鸡皮疙瘩。两人一个冷面如常,一个笑如鬼魅,沉默对峙了许久才慢慢将彼此的杀意冷却下来。弃天帝有点惋惜地叹了口气,把手上的红酒在罗喉的杯子上碰了下,随后自顾自地开始品味。


“虽然惹你一把是个诱人的前提,不过我现在要做掉的是妖世浮屠,更何况你家的小白兔虽然是棵好苗子,可跟你比还太嫩。怎么着,妖世干嘛追着他不放?你选他接班了?”

“你全调查过了,问我作甚。”罗喉也拿起自己那杯红酒,端到眼前慢慢晃着,“他是正经人家的小孩,能做什么。而我也早就退出舞台,只是烦有群苍蝇在自家门口飞来飞去。”

“哟,小孩?我记得你和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已经了不得了。瞧瞧这比喻,门口的苍蝇?那我这不是也来了吗?”

“你不同。你是蚊子,吸人鲜血还传播病毒。”


弃天帝听完这说法,不怒反笑,而且是大笑起来。


“每次见你,都能给我惊喜!”他一面开心地乐一面讲,“我说最近这片儿地头怎么老有妖世人在蹲点,隔天就见那蹲点的人被撂个半死,果不其然是你这老东西干的。放心吧,那群没长眼的被我扔西山里了,半年一年才会被找着吧?”

“多管闲事。”

“这是我的兴趣。再多管闲事一句,看上你家小白兔的是妖世浮屠的问天敌。那小子挺能闯的,替他们的头子开了京城五十多家市场,汗马功劳可少不了,算是妖世的顶梁柱。你要能把他掀了,我就把天蚩做掉,投桃报李,你看够本不?”

“一个能被小孩打倒,然后派人不断惹是生非作为报复的顶梁柱?”罗喉冷笑一声,“我倒是高估了妖世浮屠。”

“要能真被你低估,他们的本营现在就已经被你平了吧。”

“我也高估了你,弃天帝。”罗喉不等人说完,就反过头来呛了一句,“你从不爱找人合作。若有心跟这个小小的贩毒团伙翻车,用不着挑唆我做挡箭牌。魔皇之能,谁人不知。别告诉我你宝刀已老,我会笑的。”

“六十年了,我可从没见你笑过。老耷拉着一张臭脸,难怪不招小孩们待见。”

“六十年了,我也从没见你不笑。看你脸都笑僵了,还不是照样吓跑了儿子。”

“我家的朱武只是逆反期。”

“成年多久的人了,还逆反期。别再转移话题,我在问你的目的。”

“目的?我的目的就是给这个京城做个大扫除。虽说有买有卖,我乐得看这些个蝼蚁吸白面自食其果。但相形之下,我更讨厌鬼头鬼脑的蟑螂在我的眼皮底下窜来窜去,对我的地盘动歪脑筋。如果要说还有别的目的,那就是帮你找回你自己。”


顿了顿,弃天帝单臂压在腿上,托起脸颊。


“67年间,同样是春,也同样在这脏污的大院门口,那时的你真令人终生难忘。相形之下,看到现在的你容颜未改,却只会盯着一缸金鱼发呆,实在令我痛彻心扉。”


罗喉停下摇动酒杯的手,凝视酒液的双眼倒映了一抹猩红的光泽。


“那不是金鱼,是海洋宝宝。弃天帝,你落伍了。”


刚一下车,罗喉就被居委会的老头老太太团团包围,每个人都喜形于色满怀期待地跟他七嘴八舌,不一会儿功夫就把他挤在中间,连推带拽地拐走了。弃天帝坐在凯迪拉克里百无聊赖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胡同拐角,又低头瞧了瞧桌上点滴未碰的那杯红酒,纯良的笑容再度回到了脸上。


“呵,警惕性这么强,还说自己退出舞台了呢。”


黄泉拖着一身疲惫,骑着三轮带着糖画师傅从南锣鼓巷往回走时,是下午三点多。实际上游客高峰从这时候才开始,但由于有黄泉那张漂亮脸蛋儿做招牌,冰糖和签子早早地就被哄抢而光。老师傅坐在三轮后座上笑得合不拢嘴,拍着黄泉的后背喊好小子嘿那么多丫头片子围着你有没有看上的哈?黄泉蹬着车,咬牙切齿头也不回地嚷没有一个都没有!你傻乐个毛啊刚才有人跑来乱摸我你怎么也不搭把手!老师傅笑得更欢,“哟!人家小姑娘喜欢你喜欢得紧,摸一把又不会少块肉,我一个老帮催拦着做什么?”

本来说要直接回葵花胡同,结果半路上老师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改了主意,要黄泉带他上中山公园去。公园这种地方自从黄泉没了娘,幽暝又长大后,就再没怎么去过。他不晓得老师傅这是去干嘛,但出都出来了,便顺路遛遛也没什么。这一日天气回暖,筒子河上的冰也一块块地裂开了。路边成排的垂柳刚抽出一点嫩芽,游人和遛弯的三两成群地沿着河岸在放风。

黄泉记得他曾跟老妈拉着手来过这里,那时应是夏天,热得自己大汗淋漓,衬衫都黏在后背上。老妈倒是一身清凉,身穿件三色花的连衣裙,脚踏高跟凉鞋,头戴白色遮阳帽,走在路上便能招来大把的视线。他们去过人民文化宫荡秋千,进过故宫赏城楼,也在中山公园的银杏树下乘过凉。后来听罗喉讲自己也常带小侄女来这里玩时,黄泉不禁思索当初的自己是不是跟罗喉他们遇上过呢?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缘分有无永远是个谜。

这个点钟能在中山公园里闲逛的,除了离退休的就是闲人。黄泉本想丢了三轮直接坐公交回去,谁知糖画师傅神秘兮兮地要他一起进去,说现在去能看见好料,保准他看了就不想走,下次还得来。黄泉心说老人家好的那口我能喜欢吗?但还是买了张票,老老实实跟着去瞧瞧是什么好料。

经过几年前的改建后,公园里多了几溜长廊小亭荷花池之类的人造景观。由于赏荷的季节还没到,水边又有些冷,所以除去定时定点在此聚会的老人们,没人愿意在此久留。黄泉跟在糖画师傅身后往那荷塘边走,虽是越走行人越少,丝竹声却越来越响亮。远远看去,池塘边的小亭里外都挤满了大爷大妈,正围成圈子乐呵呵地凑什么热闹。

圈子中间,七八个民乐团退下来的老大爷正配合无间地吹拉弹唱。他们合奏的曲子是啥黄泉听不出,但节奏感颇强,演得也极专业,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准备要干嘛,引得不少人在举着手机摄像。而当黄泉挤进圈子前排时,才发现那些拿手机的不只是拍奏乐的大爷,还有两个随着民乐节奏练台戏段子的人。像是地坛边上有练扬鞭的,天坛里有练合唱的,玉渊潭附近有练交谊舞的,只要是个公园都有些民间的妙人在做妙事。练台子戏的在其中属于少见的,黄泉看了一眼觉得新鲜,再看一眼直接岔气。那个按着柄关刀,陪耍花枪的大爷凶猛过招儿的,不用上妆都能直接上戏台的金红头发娃娃脸……不是那个谁吗?!


“罗喉?!”


练戏段子的俩人被叫得身形一顿,这一顿使得拍照凑热闹的和拉琴打鼓的视线一转,全都扭向了黄泉。想赶紧刹口撤离已经来不及了,黄泉抓了抓鬓角,尴尬地跟作为视线焦点的罗喉对上了眼。


“刀练得挺威风嘛……嗯嗯……”


黄泉哪知,被他抓个正着的罗喉比现在的他还要尴尬。罗喉披散着头发,一身棕榈色的长褂飘飘洒洒,整体形象就像刚从如戏状态出镜的演员,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成了围观对象,而且大多数还都是熟人。大家满面生光,充满娱乐色彩的表情令他少有地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有种被拐卖的娃娃替人贩子数完钱才意识到自己被卖了的劲头。扔下关刀,罗喉四下环顾,发现找不到退路后干脆硬闯,直冲着黄泉来时的那条小道就要挤过去。


“哎哎哎,老哥儿别走啊!”见他要逃,几个老大妈赶快把他挡回人墙中心,“刚才耍得多好啊,干嘛要走啊?”

“你们没说有这么多人。”

“这不就是几个街坊嘛!大家都是熟人,多少年没见您老那两下子了,所以来瞅两眼嘛!不碍事不碍事的!”

“你们只说让我陪人练枪。”

“这不也在练嘛!”其中一个大妈拽着那耍花枪的大爷笑道,“俺家这口子筋骨不行咯,可就老想有人跟他合戏练练!我说,今儿晚上您干脆跟俺们一块儿演出呗,文化周大家凑个热闹不也挺好的嘛!”

“我不去。”

“哟,为啥咧?”

“我不喜欢被人看。”


站在首排观众席的黄泉听到那句“我不喜欢被人看”,再瞧罗喉那从脸颊开始往耳朵蔓延的红晕,微微鼓起的腮帮子,瞬间五雷轰顶刺激大发了。大妈!大妈您们干了啥啊这是!!你们把他欺负得脸都红了啊大妈们!!瞧他那受气包儿样,压根禁不起您们调戏啊!!

这时候,一个跟黄泉他们住同院的老头子坐在前排来回瞅了半天,老脸乐得跟橘子瓣似地凑上来,指着黄泉发话了。


“你们这群老婆子,别凑在一块儿撺掇老哥儿了,瞧把人家弄得怪不好意思的。要是真让老哥儿上你们那文化周,不如叫这小哥跟着他一块儿!他俩本来就是伴儿,一起演才有默契呢!”

“啥?”那个带头拦着罗喉的大妈这才发现了打算溜号的黄泉,立马把他拽了回来,“哎哟喂,这就是揭了榜小伙子?长得真够俊的嗨!”

“可不嘛,这细皮嫩肉儿的,比俺年轻时还水灵!不过这眼睛有点子小,没俺眼睛大!”

“一个男娃怎么把头发留这么长?嗯,不过还挺禁看的,跟老哥还真有那么点像……”


我就是眼睛小怎么地吧!!而且我和那个千年不老的婴儿肥哪里像了啊?!黄泉本着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美德,强忍住失控之心任几个老阿姨生生吃了自己不少豆腐。他扭过头,冲着罗喉做了个“救我!”的口型。后者虽有心帮他,可惜现在也被一大群街坊邻居簇拥在人堆里,一脸可怜无辜的爱莫能助。


“……这小身板,小胳膊小腿儿都不错!”

“挺好挺好!就这么定了!”


带头的大妈用力地拍了黄泉的屁股一把,差点把他抽得叫出声来。心说您老耍流氓也不带这么凶残的吧?没等黄泉张嘴申诉,大妈的指尖就点在了他鼻尖上。


“就你了,小伙儿!练练枪,晚上跟老哥儿一块儿对台戏!”

“……啥?”

“那么年轻,耍两把马上就会了!方便着呐!”橘子瓣笑脸的老头子拍了拍黄泉僵硬的肩膀,“小哥儿,努力哈!咱们晚上都等着瞧好哪!”


众目睽睽之下,黄泉站在人墙中心,拎着耍花枪大爷塞进手里的红缨枪,莫名其妙就被推到了罗喉跟前。而罗喉也是跟他同样迷惑的表情被塞了那柄关刀,以同病相怜的目光注视着眼中一片空白的黄泉。


“…………要不,咱俩就对一台吧。我教你。”

“……啊……成啊。”


黄泉见罗喉率先提议,便点了点头一面想道,唱大戏里的武打段子自己是不知道,但小学舞蹈课的时候可没少踩前后左右人的脚丫子。等待会儿跟罗喉对什么戏踩了人,但愿他可别计较。等到罗喉真开始教了,他才反应过来。

靠,老子也一块儿被卖了!

藍石 2012-02-20 13:13
看文時就在想,該不會羅喉知道棄天帝要來找他吧?!所以讓人支開了黃泉?!
還有那些奇特的老人,該不會其實都知道羅喉的真實身分,所以都護著他?否則看見一輛"低調"的凱迪拉克出現在小巷弄中,怎麼都不好奇呢?還拉著羅喉塞了關刀叫羅喉陪練去?!!
啊啊,好想看滿臉通紅害羞的老爺子呀!!>/////<
是看見黃泉來了而且看見他在耍大刀才害羞的吧!好像情竇初開的少年呀~~XDD
好想像那些以老賣老的老婆婆公公一樣,捏一把黃泉的屁股(踹飛),但更想捏一把武君的!!!(計都飛斬)

被笑落伍的棄天帝,會不會去查什麼是"海洋寶寶",然後很囧的看著抱著魚缸在曬太陽的羅喉?!XDD

沒想到猞猁大真的周更了!!=口=那我可以期待日更嗎?!!(踹飛,得寸進尺了!!)

茶盏 2012-02-21 21:14
…………请……请让我先捂胸口倒退三步“嘟——!”地喷出一口心头血啊啊啊!!!=///口///=  ——武君~~~武君——包子脸变寿桃脸(?)的武君啊啊啊!!!——赌气害羞脸红的武君!……我也好想“欺负”好想TX啊~~~倒地扭动(不明出血状态)~~~猞狸大大我真是爱死你笔下的萝卜了嗷嗷嗷////// ……另外我也好想吃兔子的嫩豆腐啊~~~我也好想摸兔子的PP啊(咳咳)~~~(¯﹃¯)

“他俩本来就是伴儿……”——这句话这句话……我我我……我脑补成大爷大妈们都是“明白人”(←别问///)了OTL
……另:原来罗喉大黄泉那么多啊(远目)……——不过萝卜老当益壮逆生长所以“各种”都“没问题”哒,嗯>//////<兔子你就放心吧(喂

哈哈儿子跑了还被吐槽落伍的弃天帝好可怜啊XD……话说朱武也遇到了一只白毛(咳咳)……白色的……(我可以说箫二哥像白狐么//////←别打XDD
P.S:咳咳,我、我也觉得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们都是知道罗喉的身份的呢(害羞望楼上的蓝石大)……甚至我觉得那些大爷大妈们也都是深藏不露的“卧虎藏龙”呢(←喂成语不是这样用的)XDD

最后(咳咳//////):…………猞狸大大请继续保持住周更吧(……不敢奢求日更了)QAQ

kingace 2012-02-23 18:26
9


黄泉的娘是个邓丽君的粉丝,无论磁带录像带还是光碟,邓丽君都占据着领导性地位。黄泉的爹是个完全被西方化的老货,他对文娱基本没兴趣,只会在公司年假时看看枪战片,偶尔放首门德尔松听听。在这一点上,银血追随了其父风范,幽暝则热衷于新时代少年那些乌七八糟的异形艺术。总而言之,在黄泉的生活环境里,没有人给他转播过戏曲艺术的种子。

起初黄泉以为,罗喉他们在练的是京剧里的什么段子,后来经过普及教育才知道,老大爷们演的是粤曲,唱的自然也是戏棚官话。说是晚上就要演,罗喉觉得黄泉根本啥都不懂呢,上来就耍枪太不靠谱。不过老人家们纷纷表示这就是玩玩,认真不得。他只好作罢,认命地开始教黄泉怎么耍枪。

大爷大妈们坚持要俩人来一出“龙凤争挂帅”,黄泉只知道《霸王别姬》和《杨家将》,还都是看电影知道的,从没听说过这一出是哪一出。虽说没听过其戏,但黄泉敏锐的神经还是感应到这部戏的名字里有不对劲的部分。听罗喉大致讲了遍剧情后,那不幸的预感果然灵验了。


“我不演女的!!”

“我还没说让你演什么……”

“主角就俩!一个男将一个女将!你拿着刀肯定是男的,那我不是女的还能是谁啊?!”


见黄泉气得直跺脚,一边儿凑热闹的大妈们倒是趁火打劫,又颠颠地跑过来调戏他。


“小伙子多大人了,演个女将怕啥!过去戏台子上的全是男的,也没人觉得不好意思哈?”

“现在是改革开放新时代!我又不是专门唱戏的!”

“司徒帼英不也挺好的嘛,女中豪杰啊!”

“那不还是‘女中’吗?!我是男的!”


被挤到外围的罗喉看上去有点无奈,提着刀挤回来拍拍黄泉的肩膀以示安慰。


“成了,你们别难为他。把枪给我,我演女的……”还没说完他就又被大妈们挤到外围去了。


“那咋行那咋行!老哥您瞧瞧这小子的小瓜子儿脸,不演八贴(花旦)不是糟害人嘛!”那个曾拍过黄泉屁股一把的老死太太嚷嚷着,又趁机把黄泉的脸揉捏了一阵,“啧啧,这小模小样的,不穿一次漂亮点儿戏袍子可惜了了!”

“对啊大梁他娘,可不是嘛!跟老哥儿这么一配,真是像模像样的……”

“你们别说,还真是!……”

“…………”


等到罗喉好容易劝退了围观的人群,拉着黄泉跑到青松假山后面私练时,回头看见可怜孩子还没开始学台步就已经被折腾得衣冠不整长发凌乱两眼无神,不禁十万分同情油然而生,转身来帮他把皱皱巴巴的外套和衬衫抻整齐。


“我算明白为什么院里那些人说你老在外面旅行了……”罗喉帮他理顺头发的时候,听见黄泉气若游丝地说,“胡同里的大妈……比专抢民女的地主老财还恐怖……”


罗喉咳了一声,本想说自己到处跑也不全是为了这个,想想又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还是不说为好。他贴近黄泉的耳朵,声音小得像是在告密。


“这都是居委会的人,平时闲的爱找事闹。过去大家都叫她们‘小脚侦缉队’。”


黄泉起初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被贴近的脸侧痒痒的。罗喉的鬓角蹭着他的脸,说话时细小的吐息被吹进他的耳朵里,惹得他直缩肩膀。不过后半句是听清了,黄泉半是因为耳朵痒痒,半是因为这群大妈的雅号,还有很小一部分是因为脸上不明缘由在发烫,赶紧撤离罗喉两步,一手搓着那只被吹风儿的耳朵嘻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迈步转场耍把式有一套像模像样的规则,这规则就跟跳华尔兹跳恰恰的舞步一样复杂。黄泉跟着罗喉练了那么几遍,意识到眼前这位还真是个好老师。罗喉先是坐在他左边,一步一步领他走,连续走了四五遍。等把步子记下来后,他又开始教黄泉怎么摆架势。亮相时怎么转枪,再把指尖一松,让枪杆子垂直滑到哪儿再掐住。打起来的时候有套基本的规定动作,枪往前刺几下,身子就要往后转几圈,然后再把枪横过来挡对面来的刀。差不多都知道了以后,就该把手上脚下的动作连在一块儿了。

按照刚学来的步子走上来,拿枪尖抵着罗喉的刀转圈时,黄泉一面琢磨着下一步该是自己转个枪花儿,接着往前戳,一面觉得自己居然还真知道接下来怎么做,简直是个奇迹。他本是觉得这么多麻烦的流程要记住简直跟中学时跳交谊舞一样不可能。

想当初黄泉在中学里倒是全年级最俊,身材比例最好的小男生,也是所有丫头最想勾搭的舞伴。不过因为动不动就错步踩人脚,老跟舞伴的动作拧着来,最后被老师命令去当壁草。黄泉当年跟全校最二的几个愣货留守墙边,心中无限委屈。跳舞啥的不就是俩人手拉手转圈嘛,干嘛还左前方右前方的,装模作样。而今第一次耍花枪,那么多匪夷所思的脚下功夫和手头动作连在一起,反而和当初自己所想的“拉着手转圈”一样简单。莫非自己还挺有天赋的?

罗喉让他一枪打在自己的刀柄上,微微一扬下巴,说“手抬太高了,压下来点儿”。

没过一个小时,《龙凤争挂帅》那段把式的基本动作戏就被黄泉滴水不漏地背了下来。罗喉显得挺惊讶,少有的惊讶表情自然令黄泉得意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在石砖地上踩着格子蹦跶。实际上,俩人彼此都觉得很神奇。黄泉就不用说了,首次出击就配合无间,他除了自豪还是自豪。看来小脚侦缉队的眼力还是挺靠谱的。

罗喉呢?罗喉其实不是粤剧行家,大多知道的都是看多了瞧出来的,也有别人直接告诉的,所以就是自个儿玩玩,也从没教过别人这个。除去今儿那戏园子的老把式要求陪练外,他有老久不再跟人练场了。而且说句实在话,罗喉自己也知道,他耍的刀肯定不是大家当乐子的这把,而是真正白的进去红的出来的那种。瞧着黄泉喜滋滋的小模样,他不禁有点恍然隔世。

退出“舞台”的决定,其实挺靠谱的,不是吗。

下午五点多钟,日落西山的时候,居委会联办的艺术周歌舞会才正式开始。黄泉眼瞅着那群七老八十嘿哟嘿哟地从凉亭啊树丛啊草磕儿里搬出一堆小桌子小椅子,还从书包里套了干果点心出来摆上,顿时感到老人家的世界简直就是个异次元空间。十多个眉目沧桑的夕阳红参拄着棍儿扛着手风琴爬到亭子里合唱《走进新时代》,他则一脸苦逼地被那几个大妈按在台阶上又绑头发又化妆,又剥衣服又换戏袍子。上场的行头超越人所想象,没几分钟黄泉就坐不住了。

那唱戏用的衣服是银闪闪硬邦邦,走起路来磕磕绊绊的,头饰则是亮晶晶但沉甸甸的。黄泉在被左揪一把右拉一记,搞得他越来越不合作,连蹬带踹还一个劲儿叫苦,结果被大妈们追着赶着押着才就范,挣扎之下也不知道自己被打点成什么鬼样儿。后期他开始嚷嚷,说不行不行,我要看看罗喉被你们搞成啥样儿了不然于心不甘,这才让另一批大妈把罗喉押到他面前,俩人大眼瞪小眼,脸对着脸被各种蹂躏。

罗喉看起来也没比黄泉好到哪儿去。他属于波澜不惊的典范,别人对他怎么造次都无知无觉的品种,不过现在被折磨了太久,看起来也有点躁。黄泉一看他那身金碧辉煌的袍子甲再加个明晃晃的头冠,就差手里托个金元宝身上挂着“财运滚滚”的架势就憋不住地乐。罗喉瞟了一眼就知道这小子在乐啥,他伸手弹了黄泉一个脑崩儿,说“甭乐,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儿去?”紧接着就被大妈们指责“老哥别乱摸啊妆掉了咋办”。

实在没辙,俩人蹲在台阶上只好你看我,我看你。黄泉被那头冠搞得龇牙咧嘴,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跟罗喉没话找话。


“你化妆了吗?”

“化了啊。”

“我怎么完全看不出来呢?感觉你没啥变化。”

“外面黑,待会到亭子里你就能看出来了。”

“哦……哎,我的妆重吗?”

“还行,跟你原来差不多。”

“那我为啥觉得脸那么僵呢?敢情跟糊了一层壳在脸上一样。”

“嗯,我刚才好像把你头上弹出裂纹儿了。”

“我靠不是吧!!”

“逗你玩呢。”


黄泉踢了罗喉的鞋帮子一脚。

走到亭子里候场的时候,黄泉才发现罗喉确实化妆了。小脚侦缉队的大妈们也不知是哪门子的化妆师,给他画了眼线上了眼影还莫名其妙地打了点腮红,要不是罗喉天生长得就颇有特殊风格,还以为他这妆是上在姑娘脸上的。这么打量下来黄泉囧了,手边也没个镜子,他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脸变成了啥模样。罗喉所谓的“跟你原来差不多”绝对是笼统的,在他老人家眼里只要脸没给打出个窟窿,其余怎么样都没区别。

还没等黄泉郁闷完,街坊的老头老太太们就朝他们靠拢过来,大概是年轻时代的追星欲终于在驾鹤西去前得到了满足,人人都夸他们这行头好,这行头精神,这行头得劲,然后人人都往他们嘴里塞吃的。

这世上肯定还没人见过叼着块黄油枣泥酥的上官云天跟衔着一长条果丹皮的司徒帼英并肩坐在凉亭里的景象,黄泉咀嚼着嘴里的果丹皮,被带了大妈们相机的闪光灯闪得一瞎一瞎的,心说照吧照吧,老子就是爱吃山楂糕的女将怎么地吧,总比身边那个嘴里的酥皮点心都在掉渣的男将要强。直到真要他们上场了,他才在大把期待的目光中体会到了小小的压力。


“没事,别慌。跟下午一样,就是玩儿而已。”


罗喉像是知道他有点怯场,捏了捏他的肩膀才转移战线,到亭子另一侧准备上台。

这是被改良的简化版戏段子。因为黄泉不会吊嗓子,也不会说戏棚官话,于是主角的嘴架也免了,上来直接奏乐,绕场开打。就是这么简化,台下的老哥老姐们仍是兴致勃勃,叫好连天,他们当年都是这样把在草台子下看着大戏长起来的,现在是什么都有了,小时候最爱的那一口却再也找不见了。今儿个能在中山公园里回味一遭,就算演得不是原汁原味儿他们也甘之如饴。

不过黄泉可不知道老人们的心思。他被拉练了一下午,本是觉得不求尽善尽美,只求早完早好。没想到一玩起来,反而越练越来劲,跟罗喉对戏的频率流畅了,速度也快了许多。俩人从凉亭两侧同时上场直接对上刀枪开始走台。然后黄泉一转枪,冲着罗喉就扫过去。罗喉轻车熟路地将他挡下,而后横过刀锋摆了个架势,开始向黄泉反击。

每打完一次,黄泉都会有点上不来气儿,需要坐着歇会儿。罗喉说,那是因为他练习时太紧张,老屏住呼吸的关系,只要放松就会好很多。可在黄泉看来,就算手里的不是枪是扫把,挥那么十来分钟也够要命的。

相形之下,罗喉的十分钟里大气不喘,动作流畅,而且最要命的是,他第一个十分钟如此,第十个十分钟还是如此。真到台上演,再加上袍子和头冠的重量,黄泉只觉得胳膊发颤,再多个五分钟绝对就难应付了。可罗喉就跟没有那身袍甲和脑袋上那堆累赘似的,跟他俩练习的第一个十分钟绝无任何区别,气定神闲,行云流水。

你不是“老哥儿”吗?!不是和台下那堆萝卜干一个水准的生物吗?!为啥跟钛合金造的非人类一样啊?!黄泉脚下转着圈心里在喊话,尤其当他横枪去挡罗喉的刀时。罗喉的那柄塑料片关刀架在枪柄上,长刀之后就是他那双目光犀利的眼。

黄泉顷刻间有点愣神儿,那双被描过画过的眼睛搭配着轮廓柔和的脸和漂亮的五官,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不可思议地慑人,大抵夜里遇上勾魂的妖怪就该是这样一幅面庞。挡开刀锋,黄泉倾身,以罗喉为圆心小步绕之,同时单手连续旋了五个枪花,引得台下的老爷子们大声叫好。

罗喉跟黄泉始终是对视着,这是对台戏里必须的规矩。反正他俩都是不怕被盯的主儿,对看十分钟是看,对看一天还是看,又不会把眼珠子烧了。黄泉的目光闪闪烁烁,什么时候认真什么时候走神儿罗喉都看得出来,但关于这个年纪的娃在走神儿想什么,他肯定是不知道的。

对于很少做陪练,多少年前就不再帮忙跑龙套的罗喉来讲,跟黄泉排把式比跟寿比南山们过招要舒坦多了。毕竟跟年过半百的人练这个,就得顾及别把人扭了腰摔了跟头啥的。小年轻多好啊,走路稳稳当当,又跑又跳精神抖擞。罗喉游刃有余地错着步子接招,听着耳边一波接一波的掌声,有点愉悦地想。

这么尽兴的十分钟,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简化版的《龙凤争挂帅》自然是在路灯通明时分胜利完成任务,黄泉一下台就变了个人似地又抓脑袋又揉脸,一副“老子宁愿裸奔也不要再穿这个”的劲头。当然,最终他还是被大妈们层层扣押,强迫合影留念后才给剥掉戏袍子扔回长椅上。拆头饰和卸妆都是功夫活儿,罗喉被狂风急雨地一番拆卸后也晃晃悠悠地挤到长椅上,说你别瞎忙了,一个人做不来这个。我来帮你。结果这回再对着坐,黄泉就有点烧脸了。

去附近的小桌附近取了包面巾纸和湿纸巾,罗喉把左手贴在黄泉的头皮上,右手拿着小剪子,把拴在头上的棉线挨个剪断,珠饰和串花这才刷拉拉地滑落下来。黄泉见那些累赘上都挂着一截线头,这才明白当初绑头时怎么那么疼,敢情是用绳子拴在头发上了啊,难怪罗喉说“一个人做不来”。他再抬眼,刚巧碰上罗喉严肃认真的视线。

罗喉抽了块湿纸巾,想帮黄泉把上眼皮的亮片擦掉。他记得小侄女君曼睩在幼儿园开新年联欢会时也被老师画了个带有亮片的妆。看的时候确实是闪亮可爱,可第二天脸上就起了小红疹,养了一个多礼拜才慢慢消下去。

越细嫩的皮肤就越禁不起折腾,这是罗喉作为家长的重要一课,现在用在黄泉的细皮嫩肉身上,着实有效。可是在黄泉脸上擦着擦着,手底下的温度反而越来越高。罗喉眨巴眨巴眼睛把脑袋撤远了些,发现这娃子本来白生生的脸不知何时烧得红扑扑了。


“……你发烧了?”

“啊?”

“你的脸都红了,脖子也红了。”

“不可能……”黄泉赶快捂了把脸,又捂了捂脖子,触手都是烫的,“这——就是有点热,刚才打得过头了!”

“不是过敏吧,”罗喉拿着手里的纸巾嗅了嗅,湿纸巾的香氛混合着一股中古化妆品的怪味迎面扑来,“她们这些粉底口红应该都是瞎买的,肯定没有你们经常用的好。”

“喂,我又不是人妖,能用化妆品吗?!”

“可是你的卫生间里放了一堆小瓶……”

“男的不是一样得护肤,难道你都不拿点什么洗脸吗?!”

“有啊,舒肤佳不是很好吗。”


你这张娃娃脸到底有多天生丽质啊?吃猪蹄吃出来的吗?!天色逐渐变暗,公园里的路灯变得像空中摇逸的花灯笼。黄泉见罗喉离自己远了些,脸上的红晕也随之退了下来。老头子们拉着手风琴在台上对歌,不一会儿又把罗喉拽去让他一起唱。反正戏都演过了,也没什么可推脱的,罗喉便挂了那手风琴坐在临时搭的木头台子上唱了个《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听到手风琴拉的前奏时,黄泉就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了。他凑到最后一排,跟糖画师傅坐在一块儿听着,只觉得罗喉多才多艺得离谱,会做饭会练把式,还会拉手风琴。等到人开始唱的时候,他听了两段才意识到,这好像不是自己熟悉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至少歌词不是。罗喉在慢悠悠地唱出来的,完全是火星文。


“是俄文咧!”糖画师傅瞧黄泉惊讶的表情,嘿嘿一乐,“老哥儿是留苏回来哒,当然会俄文啦!那时候能去苏联学习可了不得,都是咱们人中最拔尖儿的才能去呢!”

“他去学什么了?”


黄泉问。被他点到的老师傅反而一愣,有点尴尬地笑着转移了目光。


“哟,老咯,记不住咯。要有兴趣,你可以问问老哥儿去呗。”


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简单不了的事。似乎只要是罗喉身上发生的,就都不是简单的事。黄泉知道老师傅有所忌惮,所以很识相地没再多问,只是托着下巴静听那俄文版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罗喉的嗓音醇厚,力度也强,唱起歌来完全不跑调,圆滑的发音颇具浪漫情怀。

黄泉脚下打着拍子,垂下眼睛往亭外去瞧,只见筒子河上的夜雾和荷花塘里的水汽正通过画廊和青松,直往这边飘来。水汽的腥味弥漫在星星点点的灯光里,把这么热闹的气氛搞得怪悲凉的。

藍石 2012-02-23 20:45
是呀~~唱戲不分男女,歌仔戲不也都是女唱男角,武君都不介意唱女角了,所以黃泉你還是乖乖配合唱女角吧~~
不過,那群大媽真是彪犴啊!=口=竟然連老爺子都拿她們沒辦法乖乖配合任折騰,所以為了少被吃點豆腐,黃泉你還是跟著乖乖配合比較好~~

壽比南山們。。。武君該不會忘了自己是老大哥,年紀比那群壽比南山們要大呀!=口=還是說,武君根本就是年歲以百為基本單位的非人類,或是地仙什麼的?!~~(已經開始往神怪傳說想像了。。。)
雖然不相信大媽的化妝技術,不過天生麗質萬年不變的武君一定是不管怎麼化妝都好看,所以黃泉完全被吸引住了吧!!啊啊,好想看上妝的武君呀啊啊!!>///0///<

這一篇裡,黃泉和羅喉有很多"親密"鏡頭呀~~耳邊講悄悄話,對看十分鐘,貼近卸妝什麼的,還聽見武君唱情歌,接著再發現武君多才多藝,這下子黃泉一定會拜倒武君的石榴裙。。咳。。戰袍之下了~~XDD

老師傅一定知道武君什麼秘密吧!!?那群老人果然很可疑~~XD

kingace大太強了,竟然更文這麼迅速,拜服~~~所以請繼續努力朝"日更"前進吧~~XDD

xuanying 2012-02-24 03:49
貍﹐有人要求你日更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逃

武君去蘇聯學啥了啊﹐難道去學揍人技術了咩(大霧
想像武君那個腮紅啊啊啊啊哈哈哈就是在寒光一舍那個紅撲撲的臉蛋吧哈哈哈好想捏粉嫩粉嫩的。。。(銀槍戳手

這倆的皮膚都好的沒天理嚶嚶嚶嚶尤其是老妖怪蘿蔔﹗哼﹗(雞肚﹗

茶盏 2012-02-24 18:21
“改革开放新时代”!——我嚼得大妈们都紧跟潮流地FU~~~了XDD(那啥要不咋老把黄泉往罗喉那边儿“配”呐><
嘻嘻嘻嘻上一章刚看了萝卜脸红这章就轮到萝卜TX得兔子脸红红了——这福利太棒啦//////(罗喉真是天然呆TX了兔子还无自觉么真让人怀疑啊呵呵~~~)
555罗喉帮黄泉卸妆那里也太萌啦>///<——被武君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谁都会脸红哒(……话说萝卜啊香皂什么的不能常用来清洁脸部啊会伤到皮肤的OTL——要好好地爱护那张嫩嫩的娃娃脸啊

——罗喉去过苏联留学什么的这设定——555脑补了一下觉得武君混在露熊堆中根本就是无违和啊OTL(……话说俄语最可怕的就是那让人OTL的卷翘舌音了……远目~~~~~~
俄语歌大都会有一种伤感的味道在里面呢(那片辽阔大地上的历史啊……想起自己迷上苏俄时的……远目~~~),嘿嘿嘿《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啊~~~呵呵歌词什么的表达的情义什么的~~~~~~再配上此情此景~~~武君我们懂滴>//////<(猞狸大选曲GJ)!

kingace 2012-03-03 04:12
不行好困……明天再回大家……T333T

10

因为这一天在中山音乐堂有音乐会,所以公园也开到挺晚才清人。罗喉唱完歌喝了杯茶,就和黄泉合计合计,一起提前跑路了。要不照这阵势下去,俩人必然免不了再被折腾一番。

此时的天色已完全黯了,黄泉带着十分敬佩二十分疲惫听着脑后的丝竹声渐渐远去,四周尽是红墙古树青松翠柏,感觉就像在梦里一样。罗喉跟他沿着筒子河往公园门口走,过一会儿回头见他正在打蔫,才关切地问要不要坐下歇一会儿。


“算了,歇完还得走回去,再晚公交车都没了。”

“也可以打出租回去。”

“你傻啊,这边都是黑车,回趟家能坑死你。”


当天晚上,黄泉真是对说出这句话的自己感到无限后悔。因为听他抱怨完,罗喉琢磨了会儿,而后特自然地说“那咱们就找辆车吧”,接着拉着他的手来到了接近公园门口的红墙尽头。在墙角和隔景门之间有个不起眼的木头门。门板和墙同样刷成朱红色,虽然专门有条青石路通向这扇门,门下布有石梯和檐柱,顶上还延伸出一截青瓦檐。可由于在外看被层叠的柏树遮挡,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又跟供游人休息的长椅有很远的距离,所以就算是公园里的常客也不会注意到这地方的存在。

黄泉也是漏看此处的人物之一,更何况他当年来这里玩儿时还是个小娃,能关注这种犄角旮旯的就不是正常儿童了。他们走到门前,头顶上就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动静。黄泉抬头去看,发现那屋檐下居然装了探头。罗喉也抬头看了看,接着便拉了门环,有节奏地扣了六下。

没等多久,木头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来接应的是个长相温润的男人。男人的发型很穿越,身上穿着的白衬底黑长袍就更穿越了,加上那浅灰透绿的长发被他背后的一路石灯笼映出了相当强的透明感,黄泉不得不怀疑罗喉是不是带他玩撞鬼的。


“先生,久违了。”男人斯文地朝他们行了礼,而后让出路来,“师兄在内间,请随我来。”


走进门后黄泉才发现,这是两道红墙间夹隔出的一条宽阔的走廊。有人居然在中山公园里,用这走廊造了个隔世园林。简直是忒狂野了!黄泉跟在罗喉和那个穿越男背后,边走边愕然地瞅着藏景曲桥两边的石灯笼想,这里面居然点的不是灯泡而是真的蜡,究竟算哪个时代的产物?而且这地方怎么瞅都是私宅,相当于在皇帝腿肚子上点自家炉灶,简直狂野到家了!!

藏景曲桥下有人造流水,走过去能听见水波潺潺。虽然光线很暗,但依稀能看到流水上点着莲花灯,几尾身上带花的锦鲤正在灯光下游来游去。种植在水边上的竹林还是一片黄绿交杂,在其间耸立着石笋的竹林背后,是一座涵盖了精致屋舍的亭廊。

绕过缀景花台走进廊中,可以看到左手边的纸窗后灯火通明,人影来回,却几乎没有讲话的声音。听得最仔细的,就是有人不知在哪里弹筝还是弹琴。黄泉对这不精通,只知道声音是弦乐器。穿越男把他们领到亭廊外的土石山后,环绕了一圈的流水在那儿汇成一汪顶着残荷的池塘,池塘上有条极短的平桥,一座小小的桥亭安然其上。侧耳细闻,那琴声便是从亭子里传出来的。


“这是哪儿?”黄泉拉了拉罗喉的衣袖,凑在他耳边小声问。

“喝茶的好地方。”罗喉回答,“你不是累了吗?先在这儿喝点茶,待会再回去。”

“你不是说要找辆车……?”


没等黄泉再问,罗喉就走进了桥亭里。亭子四周盖了纱帘,走进去就像进了仙人洞。黄泉刚打算吐槽就发现这仙人洞里真的有仙人——一个穿得比穿越男还穿越,无论发型服装身姿气质都穿越得无可挑剔的男人正坐在琴桌前演奏。他浅栗色的长发随纱帘飘舞,袍袖如云长裾及地,全然一副修仙真人的貌相。

这是谁啊?!半仙吗?!半仙何必要在中山公园里修道啊?!为什么他不在鹤鸣山上啊?!仿佛听到了黄泉心底的呐喊,那名貌似修仙真人般的男人幽幽地将始终低垂的双眼打开一条细缝,同时冲他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


“鹤鸣山路途遥远,年纪一到就爬不上去了。”

“……我还没开口问你……而且你才多大就爬不动……”


黄泉突然刹住口,回头看了看一脸无关事外的罗喉,顿时收回疑问,自我解答了其中真理。

又是一个脸和年龄成反比的怪物。

似乎因为听到黄泉了然的心声而刹那间露出受伤表情的修仙真人名字只有一个单字:苍。这大概不是他的真名,而是疑似道名的称呼。据应门的穿越男,苍的副手兼师弟翠山行介绍,他们同届师兄弟总共六人,在京城里是教民乐的老师。因为这职业不算太忙,大家便拉着师兄开了几间茶楼作为消遣。

在皇城脚下开茶楼可不是“消遣”那么简单。但行有行规,黄泉听翠山行一笔带过,自然就不去多问。这名举止得当的穿越男完全是他师兄的代话代步机,负责解答所有向他师兄提出的问题,也负责操办所有与师兄相关的事务。翠山行说,中山公园里的这个只是他们茶楼的分店,师兄其实不常来的。真正的总店在后海,全名叫“沧海怒浪•天波浩渺”。他说那里地方比这儿大,庭院修葺得也更入味,欢迎黄泉他们随时去玩。

如果说“天波浩渺”有仙风道骨之人的辽阔胸怀,“沧海怒浪”的涵义就有点暴力了。黄泉乍听这名字觉得有怪异,再看弹指拨琴的苍那神游天外不惹凡尘的模样,更觉得“沧海怒浪”不该是他给自家茶楼取的名字。不过,或许这四个字在教义里有其它韵味,只是圈外人不懂而已。黄泉喝了口翠山行递上来的茶,看那茶壶色泽温润,该是价格不菲的好物件,里面泡着的也绝不是普通茶叶。只可惜黄泉不是行家,喝茶只喝得出茉莉花茶是什么味儿。


“他弹的是琴还是筝?”


和苍他们对坐许久实在找不到话讲,因为四个里有两个是隔绝在太空之外的世纪老人。翠山行和黄泉作为相比苍和罗喉更正常些的平凡人类,显得有点尴尬。为了缓解气氛,黄泉挑了个问题轻声问翠山行。


“是琴。”翠山行笑着回答,“汉筝弦有一十六、一十八、二十一之属,瑶琴则是七弦。过去也有一十和三十二弦,不过除了师兄,大概也再没人会了。”

“我听说三十二根弦的古琴是战国还是什么时候才有的,现在还有琴行的师傅做那么久以前的东西吗?”

“很少了,但真心要找还是有的。我们的天波浩渺现在就还有一把,不过师兄更爱七弦和十弦的。”

“真复杂。”

“琴和茶一样,是有很多讲究的。”翠山行重点了茶,给三个人逐个满上。

“那你师兄会弹古筝吗?”黄泉又问。

“会。我们六个人都会一点,毕竟琴和筝用起来有异曲同工之处。不过只有一个师妹是专门弹那个的。”

“你也会?你也是教人弹古琴的?”

“不,每个人学的乐器都不同。我擅长弹的是琵琶。”


黄泉“哦”了一声,又看了看纱帘外的风景。随着傍晚降临,天气又有点冷了下来。天波浩渺的分店里一片错落的烛光倒映水上,配着黝黑的观赏林木,倒是别有番古典情怀。耳畔似曾相识的拨弦声让黄泉记起了最近一次听到类似音乐的时候,他愣了会儿,随后拍了拍正在关茶叶罐子的翠山行。


“我听过一个应该是古筝弹的曲子,不过不知道叫什么。大概给你哼一下中间一段行吗?”


见翠山行点头,黄泉就凭着记忆稍微哼唱了一点。正在弹琴的苍大概是被他那边的调子搞得有点串,以至于手头功夫慢了下来。罗喉喝了口茶,扬起头又转向黄泉的方向。


“……应该是……《行云流水》?”


翠山行听完,不太肯定地嘀咕着。同时他迅速地瞟了他师兄一眼,眼神似乎有点不确认,又有点不自在。


“是《流水行云》。”


苍回答道。接着他又恢复之前的水平,沉浸到七根弦的世界里去了。罗喉看起来有点奇怪,到黄泉身边问了句“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黄泉也很诚实,小声回答他“你记得那次我去竹竿胡同吗?那个‘疯子烤鱼’,里面就放了这个曲子”。结果他话音刚落,就听苍那头传来“嗙”地一声,把沉浸在宁静气氛里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有个白衣白发,和黄泉看起来差不多大的男孩立即从亭廊对面推门跑出来,一路奔进桥亭,撩开纱帘就问“师兄出什么事了”。接着又有个头发半黑半百的中年人从桥亭另一边的竹林里杀进来,万分严肃地询问“师兄无恙否”。就连守在苍身边的翠山行也在第一时间跑上去抓了他师兄的手,找急忙慌地查看。

被大批闪电般出现的师弟们包围的苍表示只是琴弦老化断了一根,并且始终都在闭着眼睛慢悠悠地重复“一点意外”、“什么事都没有”、“你们不要大惊小怪……”只不过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理他。也许一个成仙的人需要的是一支待他无微不至的家庭团队。黄泉瞅着这突然登场的“关心责备守护”三连队,情不自禁地感慨。

终于在十分钟以后,食指上就差被包上石膏的苍和和气气地遣散了那两名杀进亭子的师弟,又向罗喉他们赔了个礼,接着吩咐翠山行替自己拿根替换的琴弦来,顺便带黄泉去亭廊后面的茶具展厅参观,再去茶舍里取些他自己喜欢的点心来。而罗喉表示自己是常客,就不去看了。他朝黄泉挥挥手,眼看着他和翠山行并肩下去了亭廊。


“竹竿胡同44号,《流水行云》。是异度魔界在惹是生非?这孩子是哪儿的,被异度魔界缠上了?”


等到黄泉两人进了茶舍的门,苍才收回倚靠亭沿的动作,缓缓睁开了一双云母色的眼。只不过他的视线朦朦胧胧,瞧不出他在看什么,想什么。罗喉放下茶杯,拿着那茶壶又给自己加了点水。


“不算,跟他落了过节的是妖世。和黑行无关,是不打眼的私仇。不过要整他的还是群青瓜,正好把点儿踩在了异度魔界的地段边上。”

“这么说,弃天帝果然回来了。”苍在悠悠道出这句话后,冷不丁变了口气,“难怪京城近日多了如此之重的污浊戾气,竟又在同样的地方做出无聊之事。”

“他此行针对的该是嚣张过分的妖世浮屠。但明智起见,天波浩渺也须警惕。”

“那厮在世一日,天波浩渺就永不会放弃警惕。只可惜阿富汗的流弹未将他炸死,如若那般,必然是举世之幸。”

“别忘了,他的运气可是好到核武器都打不死,何况流弹。”罗喉也哼了一声,“今天他找到我,要我与他合作掀灭妖世。天都已经不再参与是非,不过对那两者,你都要注意。”

“天波浩渺与世无争,与任何行派或个人皆是井水不犯河水。自然,是在那龌龊之物不会引火上门的前提下。”


龌龊……罗喉默默回顾着他对弃天帝的印象,觉得苍形容得也没什么错。


“我对弃天帝的野心没兴趣,但妖世是小肚鸡肠之流,不会对看上的人轻易罢手。”

“那厮是专爱做背后黄雀的老油条。罗喉,我清楚你的为人,所以相比我,你才更该小心。”

“哈。即使小心,该来的还是会来。”


对于既定的回答,苍叹了口气,不过感觉上也并没有夹杂太多无奈。他单手在余下的琴弦上拨了两遭,而后又在不成曲的响儿里抚弦定音。


“你带来的孩子看来还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下去早晚会出问题。”

“他知道自己惹上的是坏人就够了。其它陈芝麻烂谷子的糟粕,他没必要知道。”

“你似乎很早就回京城了。以往这时,你早该南下,不会逗留此地。是什么原因让你留在这儿保了他这么久?”

“我是他房东。”罗喉回答。

“只是房东和房客,你又怎会陪他一下午的台戏,还带他到这里吃茶?”

“他前途无量,只是暂时被害虫困了手脚。”

“你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变相在夸奖他。寒暑迭迁,有物流动,人之常情。”


苍凝视着自己被翠山行包成纺锤状的食指,淡淡道。


“刻意疏远怎敌得过命星相连?你不愿坐视羊入虎口,自此提刀再出。他为你停下脚步,你为他中止旅程,这便是你们彼此结下的缘分。”

“提刀而成的缘分能是好缘分?”

“你总是看重自己能做些什么,却忽视自己想做些什么,这不是好习惯。过去之事已成历史,别因此把现在该是你的错过了。”


见罗喉陷入了沉默,苍重新倚靠着桥亭边沿,撩开纱帘朝外望去。只见黄泉和翠山行一人提着一只四方形的食盒,沿着照亮曲桥的灯火正往这边走来。


“其实,最近我的预言开始收费了。你是老朋友,就破例免费一次。不过别对翠山行讲。”

“……你不是在古琴教学班做老师么?”

“这不怪我。京城大气污染严重,夜间观星急需一台分辨率高的天文望远镜。”


这天晚上,苍那五个师弟妹中的三个都出现在中山公园里,剩下的两个据说守在后海总店值班。这六个人之所以都认识罗喉,是因为天波浩渺是天都书画的常客。

作为创店元老兼镇店之宝的苍遵循着不少古旧的习惯,比如特定的节气要用特定的餐具,沐浴更衣要焚香,手上闲了会涂个国画,赏赏古玩。如此这般,他对茶具碗筷、笔墨纸砚、书籍字画便是有极高的要求。罗喉则是隔三差五就出外淘货的行家,手上带回的宝贝即使不是真迹,品质保证也是可靠的。于是每过段时间,苍就会亲自登门天都书画去逛逛,抑或是向罗喉订些想要的款式,叫他给自己送过去。

黄泉已经对罗喉身上衍生出的怪事见怪不怪了,原本他观赏着翠山行展示的那些古画瓷壶什么的,就觉得像是在罗喉那家小店里瞧见的,再听那几个师弟一讨论,自然也不觉得有群半仙客户是出乎意料的状况。苍的琴重新换弦调音后,又给他们弹了两首叫人昏昏欲睡的曲子,而后他们三人又被翠山行拽出桥亭,扔到池塘上的小画舫里观灯赏月吃点心。进到明亮温暖的画舫里,黄泉才发现直到被拽走时还在弹琴的苍居然已经合起眼皮睡着了,也不知道他弹琴的时候究竟是醒着还是梦游着,不愧是真高人也。

翠山行给他们分着红豆羹,表示师兄的现状就像京城春天会来沙尘暴一样正常。而后他顺手把薄片瓜子糖的一角塞进苍的嘴里,接着就见后者保持着打瞌睡的姿势,斯文地把那片糖嚼下肚去。


“这是师兄的绝活儿。”翠山行笑盈盈地向黄泉解释。


十点半的时候,罗喉才表示该走了。他倒没忘记最初目的,把苍捅醒后直截了当地说“借辆车”,而苍也很够意思,揉揉眼睛发了会儿呆,接着叫来刚刚跑来问他无恙否的师弟九方墀,让他开车送两人回去。

稳重如山的九方墀是开着一辆珍贵的古董车——也就是老爷车送人回去的。在此要着重说明一下,古董车指的是英国在1918年以前生产的爱德华七世等少数几家汽车厂销售的稀罕物。黄泉在网上见过类似的东西,在电影里也看过不少此物的局部,更在车模店里对它的模型品头论足,但真的坐在这玩意儿里跑在大街上,那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囧。

他完全不知道苍手里怎么会押着这种代步工具,这种车真的能上街吗?事实证明它上了,而且上的是长安街。好在街上已经没啥人了,不然黄泉觉得自己现在就可以回娘胎里重生一遍去。这种古董真的还能跑吗?是的它还能跑,而且跑得贼快。黄泉想不到这东西照九方墀的速度会不会颠散架,所以一路上都系好了安全带,一声不吭地生怕出点玄妙的交通事故。

大概是由于罗喉只说了“送我们回去”但没说清“送我们”回哪里去。九方墀直接一个神龙甩尾,飞也似的把他们带去了琉璃厂。直到发现路走岔了,罗喉才提醒了一句。不过见弯都拐了,便问过黄泉,让他将错就错了。


“其实店里能住人,你明天上班吗?”

“上午没班,不要紧。”

“那咱们就先在店里待一晚上吧。”


老爷车虽然开到了让黄泉担心它会散架的速度,不过它倒是平安完整地抵达了罗喉那间天都书画。九方墀跟他们彬彬有礼地道别后,又开着那古董“唰”地拐进了另一条胡同里,真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罗喉从裤兜里取出一串钥匙,选了两把前后插进店门的钥匙扣里,这才开门先让黄泉进去。小小的书画店里乌漆墨黑,透着外面街上的灯光倒是能看见里面格子门和木架子的轮廓,其它都是影影绰绰的,显得有些阴森。

罗喉打着手电筒开了电闸,然后点亮灯四周看了一遍,才带着黄泉上楼去。这是黄泉头一回上书画店的二楼,上次跟罗喉的小弟君凤卿聊天聊得忘了来看,这次倒是啥都没落下。罗喉的店面从外观看是一个小窄条,这个观念在黄泉走上二楼时就彻底被颠覆了。

天都书画不是一个小窄条,而是一个大长条!

二楼的左手边是三扇长窗,与表面的店面同宽,可以俯视底下的人行道,也看得见九方墀送他们来的那条大路。长窗的对面是靠墙而立的套几,上面放着些造价不高,款式大方的琉璃器皿和两三块黑漆漆的石头,角落里摆着个青翠欲滴的盆景,仅此而已。

右手边则是无法用人类语言形容的天地。在那延伸到八十米开外的宽阔楼道里,每隔数扇灯笼锦窗对面的墙上不是摆着只端坐高几上的彩绘瓷瓶或景泰蓝物什,就是挂着副字画。黄泉不懂名人手笔,但至少知道图画部分里画的不是黄鹂桃枝,要么就是小桥垂柳,宛然是片艺术品营造的明媚春光。字画的隔两侧的隔间都是用隔扇门封的,来人可以从隔心的空挡处看到房间内摆放的珍品。罗喉见他慢慢开始挪不动脚,便细心地点了每盏灯,又一扇扇地开了门,放他进去看个痛快。

黄泉不想说自己在那几间屋子里看见了什么。而且天地良心,他除了这是金子做的那是银子打的这是青花瓷吧那是可能是紫砂壶以外,其它的讲究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不像楼下那些放在表面上,贴着贴价签的墨汁和毛笔。二楼隔间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带价签的,而且每个都放红木架子分出来的单个玻璃柜里,左右都镶着木板底下铺着丝绸垫子。

走到第三还是第四个隔间里,黄泉还在东瞧瞧西摸摸,手里抓了一块手掌大的石头白兔掂了又捏,玩了一阵子才意识到不对头。小白石头兔子的旁边放着一块脑袋大的,切成两半的宝石原石。就在黄泉脚边上,还耸立着一块有自己一半高的,由十多个甚至上百个多棱形晶体组成的大家伙。倒霉孩子现在有点绿了,回头看了看罗喉的脸色,愣是没瞧出玄机。


“罗喉……”黄泉抖了抖,亮出手里被自己玩出一堆指头印的小白兔,“这个是不是特别……贵啊?”

“不贵。喜欢就送你,拿回家去玩儿吧。”

“哦……那这是什么做的啊?”

“羊脂玉。”

“…………………………”


那块羊角白玉做成的小兔子触手温润,凉滑无比。其通体不带一丝杂色,白得完美白得无暇,白得刹那间闪瞎了黄泉的兔子眼。

直到罗喉带他走进值班用的小卧室,黄泉都没再敢伸手碰过任何东西。

卧室里布局简单,也很整洁,看起来常有人来打扫。除去一张床前带椭圆形木头花边的架子床以外,就剩一套屉桌椅和一张摆了点盆景和相片的条案。这里的采光比那些放宝贝用的隔间好很多,空气也颇为清新。黄泉左右看去,见总算没了束手束脚的藏品,便松了口气,脱下鞋子直接爬到了架子床上。


“吓出我半条命去,你这儿居然有这么多东西。”

“我上次就跟你说,楼上小东西多。”罗喉把被子铺好,又从屉桌里把枕巾抽出来垫在枕头上,“还有好几间屋子你都没看。”

“我看三间就够受了……你把这些东西就搁在屋里,也不安个防盗系统啥的,就不怕人偷?”

“就冲着店的模样,也没人想偷到这儿来。当初凤卿说该装潢一下店面,不过后来东西一多,他也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那倒是。好谋略啊!”黄泉在床上打了个滚儿,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爬起来问,“他们说,你在苏联读过书来着。”

“是啊。”


罗喉背对着他,正在从条案下取脸盆和香皂。黄泉爬到床头,也没感觉到这人有排斥他问话的意思。于是大了胆子问道。


“那你是学什么去了?”


黄泉在看到罗喉把脸盆放到条案上,并直起腰回身的时候,就隐隐觉得糟了。有些人的有些事确实不能问,他明明最懂这个道理,可面对这个拿了他家羊脂玉兔揉捏把玩都能宽容以待的娃娃脸,就偏偏没了准头。黄泉赶快坐起来,刚想收回自己的问题,就见罗喉走到自己面前蹲下,然后从床底下抽出了一个中古皮箱子。

皮箱子上盖着布,看起来也没集多少灰。罗喉把盖布叠了,接着拉开皮箱的拉锁,从里面取了个外包锦布的纸盒子打开放在黄泉手里。黄泉拿过来一看,发现盒子里粘了两横排各式各样的小石块,每块石头下都标着钢笔写的火星文。罗喉又抽出好几个同样的小盒打开放在床头给他看,同样都是小石子和火星文的组合。


“猜到了么?”

“啊……”黄泉一时没想出他明白的那个词儿来,只好憋出了自创的称谓,“挖宝石的!”

“没那么神。”罗喉被他逗笑了,“是地质学。”

“那不还是挖宝石吗?”

“还要跟科考队找铀矿、煤矿,那时候这些比宝石更受重视。”

“可我觉得你对古董之类的更拿手。”

“技多不压身不是吗。”罗喉把那皮箱拍了拍,“里面都是老东西,你先随便看着。我烧点热水,洗手洗脸再睡觉。”


这么说完,他就端着脸盆拿了地上的暖水壶出去了。黄泉捡了标有中文盒子的念了一遍,又挑了几块亮眼的用指尖碰了碰,就整整齐齐放回原处。他打开皮箱子,发现里面不止有大量的锦盒,还有不少原文书、手抄稿和老照片。原文书必然都是俄文产物,而且还没插图,压根无法识别。罗喉的手抄稿似乎是那些书的译文和笔记,黄泉翻了翻,发现靠上的都是关于石头的,靠下的则是关于古董的。后者写得很乱,年代也更久,有些一拿起来就有要碎的意思,黄泉见大事不妙,赶快放了回去。

封存在一大块牛皮纸里的老相片都装在贴塑料片的纸相框里,每张都是黑白的,有些边缘也毛了,人脸也模糊了。黄泉不敢把东西拿出来,所以也看不见背面的日期啥的,只知道这些也算古董,而且肯定也是罗喉的宝贝。不过当他把那些照片一张张抽出来看时,还是忍不住惊叹于罗喉万年不老的娃娃脸。

似乎这一叠相片从头到尾,罗喉的脸基本都是面无表情的婴儿肥。这让他的存在在黄泉看来格外显眼,再加上他那别致的浅色系头发和在革命年代鹤立鸡群的身高,使得即使是面对五十人的集体照,黄泉也能在一秒钟内把那人给拎出来。

可能是当年的人穷得叮当响,也没啥艺术照的观念,以至于集体照占了相当的分量,生活照则所剩无几。黄泉趁罗喉回来前快速翻了翻,看到了罗喉穿着军大衣戴着围巾,一个人站在雪地里,他估摸着这该是在苏联照的。然后又看见有三家陌生人的全家福也塞在其中。

那三家人中的三位丈夫大概是罗喉的老相熟,四人在一起的照片有那么三五张,不是在篝火边就是在山脚旁,还有一张并排站在一间大院前的大树下合影。黄泉见那大院的门口咋那眼熟呢?想想原来就是葵花胡同66号,只不过现在门口的那棵杏树可没这么高大威猛,罗喉的头发也没现在那么长。

罗喉端着脸盆回来时,看到黄泉正摆出孔雀指的经典姿势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他过去写的笔记,模样喜感至极。他算明白侄女君曼睩为啥老拿手机走到哪儿照到哪儿了,确实有些瞬间不记录下来实在可惜。招呼黄泉过来洗脸洗手,罗喉把脸盆放在条案上,见黄泉摘下手表和藏银指环去清洗,这才坐在床沿上翻开皮箱的盖子,在盖子内侧的暗袋里翻出一个绒布包来。


“你过来。”等黄泉擦干脸和脖子,正在脱衣服时,罗喉冲他摆了摆手。

“怎么了?”

“你用哪只手写字?”

“我两只都行啊。”黄泉想了想,“还是右手吧,小时候被矫回来了。”

“那把左手给我。”


黄泉莫名其妙地伸出左手,然后见罗喉捏了捏他的中指和无名指后,从腿上的一个小布包里拿出个金指环,直接就戴在了他的中指上。


“这是干嘛?!”黄泉赶快抽回手,想把那指环拽下来。结果因为手刚沾水,那东西正好卡住下不来了,“我靠!下不来了怎么办!!”

“没关系,就是给你戴的。”罗喉反而一派轻松地把那小布包团一团扔进了皮箱子里,又把拉锁拉好送回床底下。

“这不是戒指吗?!”黄泉又拽了两下,“而且是金子……这上面还有块宝石?!大哥这不是国宝吧?!你想让我被剁手吗?!”


罗喉瞧着他打算去往手上抹肥皂着急样儿,叹了口气把他揪回来。


“那不是古董,你放心吧。宝石是绿松石,不精贵。打磨也好,上面的镶金藤和指环也罢,都是我做的。”

“哦,那就……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罗喉耸了耸肩。


“当时在苏联,除了学习也没什么可做的。邻居里有捷克来的金匠,就跟他们学了点手艺。不过太小的我拿捏不好,就做了个大个儿的,结果闹得没人敢戴。”

“结果现在你就给我戴了是吗……”

“反正你不是也老戴这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吗。”罗喉朝黄泉扔在床头的藏银指环一扬下巴,“而且这个还挺配你的。”

“配我哪儿了?”

“眼睛。”


黄泉又举起手看了看,那勾了不少花纹的金指环倒是也不难看,成色放在自己的皮肤上也不是特别显。那块椭圆形的绿松石是浅蓝色的,和自己眼睛一个色的蜡质表面上描着一圈精致的小金叶子。他仔细瞅了半天,在罗喉以为他说不定在数那石头上画了多少叶子时突然蹦到床上,撩起被子就钻了进去。


“黄泉?”

“我困了!关灯睡觉!!”

“你的毛背心还没脱……”

“这样暖和!”


解开头绳,罗喉关了灯爬到床外侧,躺下一会儿后才听见背对着他的黄泉对他闷闷地说了句。


“你想好了,我拿走可就不还你了啊。”

“行啊,本来就是送你的。”


罗喉小声回了他,就感到黄泉翻过身来贴着他的背睡了。罗喉把自己的头发理到前面才又躺下,慢慢地忆起不久前苍神神叨叨地对他说过的话,又在心里接着念了一句。

说不定当初就是为你做的。

第二天早晨,黄泉九点多才爬起来,空着肚子跟罗喉打车回了葵花胡同。洗完澡吃完饭他再看看时间,就直接披了外套去茶餐厅打工。还没上工的同事们个个神清气爽,打听下来原来是经理结婚,过两天要请大家出去吃饭。黄泉心说见过没志气的没见过你们这么没志气的,一顿饭算个啥?烤鸭算一顿饭方便面也算一顿饭,鬼知道经理请咱吃的是天鹅还是蛤蟆。

午餐饭点儿如平常般忙得他们上蹿下跳,顾客按铃的声音此起彼伏,这边要点餐那边要结账临走还来个“服务生大哥一起照个像呗”。黄泉在领班大叔仇恨的视线下端着托盘闪过,好容易熬到下午两点才得了歇脚的时间。

避开集体抽烟的同事,黄泉坐在后门门口,把口袋里的指环掏出来戴在手上打量。今天早上这东西就能摘下来了,不过他还是直到当班才放进口袋里。他不知道罗喉是基于什么理由才送这么有象征性的玩意儿,可能真是看他爱挂点饰物也可能他老人家啥都没想。不过这无所谓,黄泉深吸了口气,又忍不住摸了摸那块蓝色的石头。

就在此时,黄泉裤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拿出一看,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按过“接电”贴在耳边,电话里是一片嘈杂。


“您好,请问您是银血先生的家属,黄泉先生吗?”


嘈杂声中,有个年轻女孩尽力大声喊道。


“我是。您是哪位?”

“您好,这里是市东区医院急诊室。您的亲属银血先生在十分钟前被送到,现在正在进行治疗。请您尽快到急诊室护士台与我们联系,进行认证和签字。”


黄泉的心咯噔一下,感觉整个身子都沉了下去。

xuanying 2012-03-03 06:20
同沙發ING= =+
蔥雖然半睡眠狀態但是氣場爆表﹗﹗﹗師弟師妹們的愛護師兄笑死了啊啊啊啊紡錘形狀的手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來天都書畫樓上有那麼多美好的古董和寶貝﹗﹗﹗於是黃泉果斷震驚了﹗﹗﹗﹗那麼大個的戒指居然很合適啊﹗﹗﹗可見蔥神棍的預言是正確的﹗﹗﹗蘿蔔﹐乃的終身大事﹐解決鳥。。。
大兔。。。被妖世的壞蛋們揍了啊TAT可是強悍如大兔一定也揍趴了他們﹗不過就是以多欺少罷了哼哼哼﹗﹗﹗黃泉眼見就要變身成為兇暴兔了啊﹗﹗﹗TOT。。。

藍石 2012-03-03 13:41
同樣是紫色系,同樣是神棍,蒼就是比楓岫來的正派又出世呀~~
所謂大隱隱於市的最好例子,就是如蒼這般~~
蒼看起來預知能力和讀心術更加厲害呀!把黃泉的心讀的清清楚楚的,從此之後黃泉在他面前沒有任何秘密~~
只是這一群世紀老人全部都有一張年輕的臉龐是怎樣!!想要讓一群小年輕嫉妒死嗎!!

天都書畫果然深不可測!!藏的寶物一大堆呀~~
讓人好想去參觀一下,這邊很喜歡彩色寶石和古董的~~~>////<(雖然沒錢買。。TT)

羅喉隱藏了一個所學沒說吧!他應該不只是學地質學或古董鑑定之類的,
應該還當了"摸金校尉",學了"盜墓"!!(計都飛砍)
否則那一堆古董是怎麼來的~~~v__v(深深懷疑著!!)

黃泉很喜歡羅喉給的戒指吧!
戴在左手無名指上,表示結婚、訂婚,且男左女右。。。
黃泉帶左手是男方,所以羅喉是女方呀~~XDD(殞天斬星訣!!)

銀血大哥突然受傷,肯定是妖世在耍手段!!
感覺這下子羅喉的身分有曝光的危機呀~~~><

茶盏 2012-03-04 20:37
——想不到罗喉好主动啊又是拉手又是送戒指什么的>//////<  泉兔孔雀指翻页好萌><……话说那什么就是传说中的“罗喉戒玺”了么XDD  所以两只这样就是定下来了的吧><恭喜恭喜哟/////

哈哈对苍来说是哪里出现弃天帝哪里就污秽了吧XDD……六弦出现了四奇也会登场么(好奇好奇)——感觉架构什么的越写越大了呢~~~可以把题目改为“大调”了哟XD(喂

最后:——好想快点看到金萝卜打破兔子脑补的“大老爷”的形象啊><


kingace 2012-03-06 00:25
11

连工作服都忘了脱,黄泉穿着服务生的围裙,跨上车就往东区医院赶。急诊室里挤满了乌泱泱的病人和家属,密密麻麻一丝气儿也不透。黄泉脑中哗啦啦地全是花屏,愣是靠一口恶气冲到护士台,累死累活才查到银血待的临时病房在哪间。

银血的病房里总共塞了六个人,不是被车碾了就是被电三轮撞了,要么就是打三楼擦玻璃不慎折下去了。黄泉听着满走廊的呻吟声,一颗心噼里啪啦如坐电椅。等他看见那病房门口还站了三五名警察时,本来就白的脸色完全赶得上刚出锅的石膏模子。

警察同志们问了黄泉身份才告知,他们是给银血做例行调查来的。最近京城里打架斗殴事件急速增加,让他们对各种意外伤害事件很是警惕。这位先生今天是遭到了不法分子抢劫才出了事儿,好在他自我保护措施做得良好,又赶上路人替他及时报警又叫了救护车,这才没遭大罪。

银血头上扎了绷带,左胳膊上也打了石膏,正坐在床上口齿清晰目不斜视地跟调查员做口录。他看起来没出啥重大硬件纰漏,见黄泉全身都放着静电冲进来,一脸要人偿命的凶样,反而是宽厚地笑了笑,说你个死孩子,我要不成这样儿是不是得等死了才能见着你?被他这么念叨着,黄泉啪叽一屁股坐在床脚,瘪了嘴说不出话了。


“我哥到底怎么被人弄成这样儿了?”


黄泉别扭了半天,才问那专注于记录的调查员同志。那哥们也是个慈眉善目的,见这俩年轻人兄弟情深,又都是正经人,便直接把银血和目击者的证词总结了一番,通通告诉了黄泉。

时间大概是下午十二点多,银血正忙着打一份材料交给客户,不想他们那层的打印机坏了。本来想找其他人借机器,结果刚好赶上饭点儿没人在。于是银血拿了公文包,跑到公司斜对过的小巷里找打印店,顺便买个饭吃。不料走进那巷子当中,他就叫人给堵了。

据银血说,他先是感觉有两个人在后面跟着他,然后突然听到耳后“呼”地风响,下意识地低头,就躲过了背后砍来的一只酒瓶子。第一个人失了手,抡过去的瓶子也砸在砖墙上弄出了响儿,他只好大叫一声拦腰抱住银血。而紧跟在侧的第二个人则借此机会挥起手里的棍子朝下打,只可惜这连续攻击仍旧无效,银血把抱着他的人往前一送,那棍子正好拍倒了那倒霉蛋。

事实证明,黄泉是个有茹毛饮血风范的年轻人,把他和幽暝拉扯大的大哥更不是吃素的料。别看他平日里是药厂里斯斯文文的才俊先锋,真一瞪眼睛能把小学班里欺负幽暝的虎娃加虎娃全家都吓出尿来。帮忙报案的目击者说抢劫银血的一共得有六七个人,都是后从巷子的各个地方冲出来的,各个都拿了水管抓了板砖,脸上带疤的头发花里胡哨的身上刺印的啥都有。再看银血一身干净西服还提着公文包,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不法分子强抢民男。

不过不法分子兄弟倒是错算的正是这位民男的战斗力。第一个先头兵惨死自己人棒下后,银血迅速做出反应,拽过第二个人还没扬起的棒子,咣咣两肘全砸在对方鼻梁上。第三个人是个蓝毛怪,从他左边的小窄道里跳着脚叼着菜刀喊着杀出来,理所当然地被银血手中重达七斤六两的高容量公文包远程击毙。

而第四五个就是典型的盖布袋党羽了,这俩居然爬栏杆,从旁边老住宅区的墙根上翻下来,一个操着板砖拍了银血的脑袋,一个拿水管给银血的前臂骨头上留了个裂缝。可正是由于他们突然袭击的路线——也就是翻墙不巧踩漏了那巷子里“小脚侦缉队”分管区的屋顶,以至于这场险些胜利的犯罪活动被跑出来瞧踩屋贼的居委会大爷打乱。

老大爷本以为是谁家野孩子淘气,打算出来骂一顿就罢了。结果瞧见这阵势,立马发出一声杀鸡般的“唉呀妈呀杀人啦”。而后,十余个大娘就像被公鸡召来的鸡群,手里不是扫把就是拖把地从巷子的另一端嗷嗷嗷地涌出来,将剩下的两个混混生生吓得抱头鼠窜,脚下抹油。

那几个叫银血废了的倒霉胚子被逮住了,虽然还没问出是非,但调查员推测这伙人是这两年京城闹得最凶的团伙,妖世浮屠里来的人。其它内容有保密需要,不便透露。不过调查员拍拍银血的肩膀,提醒他们近期一定要多加注意,这个团伙现在是最让警方闹心的新生势力,由于扎根有深度,连老底刨起并不容易。所以一旦有发现或出意外,必须赶快报警。

见这调查员老哥凝重的表情,银血自然点头答应。说这话时他瞄了一眼黄泉,多少从弟弟那比复印纸都惨淡的脸色和偏移向墙角的眯眯眼里看出了不好的端倪。等问话的警察们走后,银血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认真严肃地招呼黄泉到自己身边坐下。


“黄泉,这次和你上次遇上的事儿有关系,是不是。”


黄泉知是瞒不过银血,何况自打他发现撕碎了冲近马桶的试卷分数都能被银血知道后,便明白对敢对银血的问题回瞎话,是最不要命的选择。沉默了大概有两分钟时间,黄泉才无声无息地点了点头。

银血见他招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中间这群人是不是还来找过你茬儿?”

“……有。不多。”

“他们也去要挟过幽暝吧,用爱染的事儿。”

“谁知道,你自己问他去。”

“黄泉。”银血沉了口气,“幽暝还小,不懂得孰轻孰重。你跟他是一代人,又是他哥,就该教他最安全的解决方法。而且你也是,我不知道你最近都在做什么,但你也该重新规划一下,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我有自己的想法。”

“只是在餐厅打工解决不了实质问题,你也不是小孩了,不能永远这样半吊子下去。这次也正好让你过来一起谈谈。罪犯的事交给警察处理,你还是该回来住,该继续学习还是就业好好考虑一下。学医学了三年,你是不容易,所以现在更不能耽搁了。”


感觉又像回到了小时候。黄泉一面光用点头的方式答复了银血,一面在心底想,感觉又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在他老妈死后才首次露面的老头跟嗅着死人味儿飞来的老鸹差不多,等黄泉的妈火化了,租来的屋子也被收了之后才不知打哪儿跳出来。他一副自己无所不知的高深模样,好像黄泉落到脏兮兮没人管的境地,最后让自己来养是个让他无奈的必然似,用打量二手房的目光把黄泉扫了一溜儿遍。接着慷慨地掏出一笔义务教育学费,又简单地规划了黄泉的未来后,才让他住进了自家大房子的其中一间。

那时黄泉觉得,银血和幽暝都和老头是一路的,当然现在,这种情绪已经没必要去深究。早在黄泉来这个家里前,银血和幽暝就已经像蚌壳的两片般难舍难分。老头那时也有了新媳妇,成双入对跟得了第二春似的。一对夫妻一对兄弟,那么和和美美的日子里多出他单个儿一人,谁乐意呢?新媳妇知道老头有银血这个长子,不甚在意。毕竟男人有段婚姻史很正常。可黄泉就让她感觉不对了,怎么有了一个还有一个?而且不是同一个老婆生的?即便她从来不说,看黄泉的目光也跟见了蟑螂差不多。

黄泉摧毁了老头在新媳妇眼中的美好形象,也干扰了银血对弟弟关爱。感情这东西确实有个先后,最先的那个永远是好的,所以对其感情付出当然就多。后来者就算物质不灭,主观上却仍比先来的差一点。银血很成熟,自然明白这道理。他努力当着好大哥,尽量对俩弟弟平等对待。黄泉当年很不成熟,所以自然不懂这道理。他也想努力当个好弟弟,可总觉得银血的好弟弟早就框定了是幽暝不是自己。

考医学院对于黄泉来讲,算是对老头的挑衅,也算是间接实现银血的愿望。老头不看好黄泉,只打算把他养活,成年了就自己想办法。这样是还了对黄泉他妈的旧情,也省得自己没积阴德睡不好觉。所以那时候黄泉满脑子的火啊,心说必须考个录取线最高的学校再考个录取线最高的专业,气死丫的。就跟在财主的鄙视了一万年的叫花子终于发达了,立马会去店里买最贵的金表拿来甩死那财主一样。

而另一方面,银血确实是有学医的愿望。治病救人在他看来,是个神圣的职业。只不过由于老头的命令,他学了个擦边球,然后毕了业就进公司里打拼,为老头的产业忙活。黄泉从只言片语里听出银血有点小心思,想把当年的念想寄托在弟弟们身上,心说幽暝那傻样儿是靠不上了,但我还行啊,就拼着报复老头的愣劲儿,真颠颠地考上了。只可惜学了两年后,老头蹬腿了。黄泉这时也发现,他对自己在学的东西真没火花。可箭已出弓难收回,四年本科八年博士,遥遥无期还有六年光阴等着他。而银血呢?两年后的银血早把梦想设在了退休后自己开的小店里,手头上则照顾着上了高中的幽暝。

黄泉和几个东倒西歪,抓着点滴架打吊瓶的病怏子坐在护士台对面,心里只有俩字。苦逼。他没拒绝银血的归家要求,不是他不能,而是他口头上说有自己的想法,心里却是空白的。即使他认为现在生活得很充实,在正常的价值观上看,却仍是根系没埋进泥巴里的一根野草。今天荡漾着,明天可能就死球了。

小护士拿着病历本来,匆匆忙忙地提醒黄泉,让他快去给银血办个诊疗卡然后去收银台缴费。黄泉站起来一摸身上,这才发现出来得太急,除了手机啥都没带。银血车票和证件都在,只有钱包没了,他则是回茶餐厅太耽误事儿,又不能把学校里的幽暝叫出来。黄泉思前想后只得打开手机通讯录,按了罗喉的名字后,默默祈求他老人家出门千万要带手机。

免提音响了四声,证明罗喉没忘了给手机充电,这让黄泉很感动。当手机接起,听筒里是街道上车水马龙的声音时,黄泉就更感动了。罗喉居然出门记得带手机!虽然除非黄泉给他发信息外此人从不主动用,但他居然还想着带!这是何等令人泣涕横流的事情!黄泉抹了把脸,一时也没合计好怎么跟罗喉说,便支支吾吾地开口了。


“啊……罗喉?”

“我是。”

“我当然知道你是……你在哪儿呢?”

“街上。”

“好吧……”

“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么?”


听罗喉的声音不急不缓,却直接戳中了黄泉的难处。刚被回忆倾覆得不太痛快的黄泉眨了眨眼睛,随即靠在了公共长椅上。


“那个——我哥被人抢劫了,现在在东区医院。我出来太急忘带钱包了,现在……”

“等我五分钟。”


还没等黄泉解释完,就听罗喉简短一句话后直接挂机。他对着手机里的忙音“啊?”了一声,等到身边坐着的妇女颤巍巍地起身离开后才把左手伸到眼前。那新得的指环依旧稳当当地在他指头上,就跟个辟邪的信物差不多。

罗喉说等他五分钟,就绝不会迟到二十秒。黄泉没卡时间算,不过确实不到一会儿工夫,他就看到那个金红长发的娃娃脸一本正经地出现在楼道口,右手拿着张表格左手拎着袋东西,跟值班的大夫说完话后就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


“你哥的身份证有吗?”罗喉见黄泉抱着一看就不是他的公文包在发呆,拿表格的手顺便摸了他脑袋一把,“我问了大夫,他有点脑震荡,不过胳膊还是有点问题。需要三天观察时间,然后就能回家养,这样他也能休息好。”


黄泉“嗯“了一声,接着打开银血的公文包,从内兜里搜出他的身份证递给罗喉。罗喉接过去看了下,又将左手里拎的袋子放在了黄泉腿上。


“这是什么?”

“运动饮料。”罗喉平铺直叙地回答道,“给他兑水喝会好受点。你别太上火,自己也喝点。”


然后他又大步流星地拿着表格和银血的身份证走向收银台,瞬间挤进了人海里。

银血住院的那三天,幽暝是连惊带吓连悲带泣就差把自己切块炖了给他大哥补身子。可惜就算他有那胆量也没那手艺,再加上爱染被绑的事已经露馅儿,他在银血面前就更显唯唯诺诺,一副梨花带雨的小媳妇模样。不过这次,黄泉也顾不得笑幽暝犯二,他只觉得这本是一伙流氓惹出的岔子,现在却更像是自己惹的祸。

如果当初就答应那群流氓入伙呢,是不是就不会出今天的事儿了?罗喉让黄泉别想太多,他说只要你这么想了,就是中黑帮的套儿了。他们就是靠这心态带黑圈外人的,到时候不止你自己,就连身边的人也都得下水。黄泉接过罗喉递来的那罐排骨汤,闷闷地说“我哥出院后,我回去一段时间”。

罗喉没再说别的,只伸手帮他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

回到家里之后,黄泉仍坚持打了两天的工,然后看家里家外忙不过来,才把这份工作辞了。餐厅里的人虽然理解他的情况,但也都很舍不得。不止是因为一起待了很久,更因为有了黄泉做招牌,餐厅的生意红火了不少。在这个以女为尊的现代社会,妹子们的需求才是第一位的不是嘛。小经理叹了半天气,最后跟黄泉说,过些日子我和媳妇请大家去口福居吃火锅,到时把时间房间号发给你。你要有空就过来一起聚聚,想吃想喝随便点。好不?

离开了葵花胡同66号的小屋,黄泉在住了近二十年的家里反而觉得不适应。在养伤中的银血看来,他二弟的生活变得相当规律,早上七点起做饭洗碗晒衣服看书,中午十二点热汤端饭看科教片,晚上五点炒菜洗衣看报纸,再加上给他少不了端汤送水的服务——简直规律到添加了某种贤惠的错位感在其中。

银血听幽暝说起过黄泉和租他房东的事儿,按幽暝的说法,敢情他二哥那些优良的全新生活习惯似乎是从房东先生那儿过继来的。可银血不敢肯定黄泉的房东是个爷爷辈的,虽然罗喉没正面跟他见过,但他有一次还是在病房门口瞄了一眼——他真不觉得那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汉子比他们的爹年纪都大。


幽暝怯怯地回答银血:“二哥说了,那是生命的奥秘,问谁都没用。只能去问送房东叔叔来地球的船长去。”


无论是大哥还是小弟,对夹在中间的这个亲人能回家还是表示欣慰的。但这不表示黄泉很欣慰。事实上黄泉感到很不得劲,至于为什么,他想大概是自己的生活作息被一系列乱子打破了。他已经习惯了平房的高顶,凉飕飕的房间,小院里扑鼻的泥土、蜂窝煤和冬储大白菜味。邻居们的破锣嗓子就像每天的催眠曲起床号一样让他舒坦,鸽哨和鸽子们的扑翅声也在当下显得格外亲切。

还有那个每天都在他门上敲信号,给他夹菜陪他练把式,有时还替他洗洗衣服的娃娃脸。黄泉用右手来回转着左手上的指环,一头倒在床上。感觉到没有多出来的那截床垫要把自己弹飞,居然令他难过起来。他居然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没再去见罗喉,而罗喉除去他发短信后会有回应外,其余时间就像人间蒸发一般。生活突然回到了黄泉走进葵花胡同以前,他依旧不知道自己停在原地想干什么,只知道他仅有不多的所属物里少了点什么。

发件人 黄泉:【哈啰啊,你在干嘛呢?】

五分钟后。

发件人 罗喉:【给兔子头换水 现在给你发信息】

发件人 黄泉:【你速度变快了嘛~为师很欣慰啊~~ =w=】

十分钟后。

发件人 罗喉:【因为最近在练习】

发件人 黄泉:【怎么我刚夸你,你动作就慢了?练习发短信?你都发给谁?】

发件人 罗喉:【不发给谁】

发件人 黄泉:【发给我呗~咱俩都办短信套餐了,你咋从来不主动给我来一条啊?真过分啊!TAT】

二十分钟后

发件人 罗喉:【这不怪我 你只告诉我怎么回复你的信息 我不会发 哭】

黄泉“噗”地一声,顿时把脸埋进被子里狂笑。他怕自己的笑声吵醒正在午睡的银血,所以憋得相当辛苦。缓了有五分钟,黄泉咳嗽着重新仰躺在床,望着天花板好久后才重新拿起手机,回了罗喉的短信。

发件人 黄泉:【哎,我想你了。TAT】



藍石 2012-03-06 02:01
感覺上那一群小混混,就是那天被老爺子倒插在垃圾桶裡的垃圾嘛?!
果然,老爺子下手還是太輕了,垃圾就該丟進焚化爐去,消滅個一乾二淨!!
沒有消滅乾淨的結果,就是垃圾又污染人間了!

有虎弟就絕對沒有鼠哥,銀血大哥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自己掛了彩,但是對方絕對比他更悽慘,
慌張的兔子下意識還是要找蘿蔔,蘿蔔已經給兔子豎立了強大、穩重、體貼、多金(咳)、值得依靠的好形象了~~
這是萬中選一呀!黃泉你絕對要好好把握住呀!!
在外貌上,銀血大哥已經沒問題了,因為他覺得未來二弟媳(大誤)看起來很年輕呀~~XD
更何況二弟媳(大誤)把自己二弟的生活規矩調整的規規律律的,
所以銀血大哥可以安心的的托孤了~~~(喂喂)

老爺子隨身帶著手機,是不想錯過黃泉任何一通電話或訊息吧~~
這是陷入戀愛中的人才會有的現象~~(誤)
而且還為了能盡快回訊息給黃泉而努力練習打字,
被黃泉故意責怪不主動發訊息還會表示"哭"。。。。。
這羅老爺子怎麼會讓人這麼有愛呀~~~>///////<

最後黃泉竟然表白了!!!!!!太讓人激動了~~(你激動個什麼呀!!)
補腦老爺子看到訊息之後,嘴角偷笑的麼樣~~~>////<

看到最近貍大這麼勤勞,突然覺得很怪呀~~XDD
咳,有文看是很好,不過還是要注意別讓自己太忙呀~~~><

xuanying 2012-03-06 05:50
好像是哈﹖﹗那個遠看吊蘭近看墩布的傢伙又出現了咩﹖﹗果然棄總說的對﹐應該都拿去做肥皂或者肥料比較環保﹗﹗﹗但是大兔好歹是兔族戰神哇哈哈哈﹗﹗﹗幾個小混混還想圍毆大兔﹗﹗﹗一公文包砸死。。|||
感覺二兔回家去住蘿蔔有點難過不過他什麼都沒說。。。這樣體貼能幹靠譜賢慧的媳婦(喂)哪裡去找哈﹖﹗大兔就別管他是什麼星球來的了哈哈哈﹗﹗﹗三兔居然原封不動記住了二哥糊弄他的話﹗﹗﹗囧﹗﹗﹗
在蘿蔔到來之前都在撫摸戒指的二兔在焦急無助中見本性。。。他已經愛上了蘿蔔對吧﹖﹗﹗﹗嗷嗷嗷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短信不來﹐我心惆悵﹗。。。結果居然是他沒教蘿蔔怎麼發新短信。。。啦囧。。。
蘿蔔每天只好把全心愛護灌注在那顆樹脂球上以此來想念兔子。。。真是的兔若不來﹐他可以前往呀﹗﹗﹗XDDDD黃泉已經告白了TAT。。。蘿蔔我想你﹐快點過來給老子做飯洗衣練把式買糖畫散步旅行陪睡(泥垢了。。。XDDDD

茶盏 2012-03-06 18:23
呼~~~知道银血大哥没出啥大事就安下心来了><  ……另,我觉得这文除了罗黄,我我我还萌上了那些大爷大妈们啊啊啊!!!——啊啊我对自己的萌点绝望啦TAT(认命扭动~~~)——“小脚侦缉队”可萌!“小脚侦缉队”威武!!//////
接到电话就立马赶到还帮处理好杂事什么的还仔细贴心地带了“补品”什么的~~~真是百分百合格的“另一半”的人选啊啊///555老头子我的嫁>///<(咳咳醒醒
萝卜兔子短信传情什么的太萌啦><……练短信什么的——萝卜该不会也想念兔子了,可是又不懂得怎样主动发过去(只会兔子发一条就回一条这样),所以就只好写好短信后(不知怎样加联系人发送)就再删除或是存成了草稿……这样吧?(想太多XD
之前刚是罗喉小动作上主动,现在就到黄泉言语动作上主动啦><告白什么的~~~(撒花)~~~555这两只的互动真是越来越萌><
狸大加油保持周更吧XDD

kingace 2012-03-07 00:00
12

口福居虽有过昨日辉煌,近来也冷清了不少。脚下的地毯黏答答是落地窗户也由得发花,可还是没人清理。走在外面瞅它那楼,还以为是有待拆迁的废店一间。不过就算如此,还是有特意开车来的老顾客跑来,点个酸萝卜老鸭汤的锅底解馋。

黄泉按照经理的短信找到坐满同事的包间时,正是口福居一天里最火的时间点。银血最近没啥大碍,头上的绷带拆了,只是左胳膊还要等那伤筋动骨的百日后才能见效。他也看不惯黄泉成天到晚神不守舍,手里翻书眼睛看他心里想那出事的前因后果,跟野鸭入圈似地在屋子里苦哈哈地度日。好多事是越想越窝火,越窝火越危险的。

银血知道黄泉的那点小暴脾气,干脆支持他去跟年轻人到外面交流,消消火气。但他也吩咐了,不许跑太晚,闹太过,见了不三不四的人赶快撒丫子报警。于是黄泉从入圈的野鸭焕然变成上套的小狗,被主人扔出门,叫他自己溜自己。

包间里的气氛相当热闹。小经理新婚,和新娘子坐在长桌的最顶头,又给自动续酒又给自动转盘子,被身边坐的几个领班伺候得不亦乐乎。大家见了黄泉都挺高兴,给他让座的在那儿拍椅子,上碗筷上酒的喊得那叫一个顺。很快,聚餐期间的新高潮又被带头的掀起,所有人都站起来端着白酒跟经理夫妇干杯。黄泉其实没那兴趣跟他们闹,但来都来了,礼数得讲,干干脆脆喝空了杯中物。

坐在黄泉两边的都是平日里常在一起八卦的狐朋狗友,黄泉那张苦瓜脸丝毫没影响到他们撺掇人的兴致。他们俩见餐厅的前任招牌来了,一前一后给黄泉又续啤的又换红的,还拉着服务生小妹就嬉皮笑脸,说“大妹子你瞧这小子咋样,我们店的金牌看板啊!人家都专程为跟他照相才来吃饭,今儿哥哥给你们免费照一张吧”云云。

另一个家伙则跟黄泉勾肩搭背,直跟他讲自从他走后店里少说也没了三成客人,尤其养眼的大妹子都走没了,干起活都不给力啊。要不你再回来段时间呗,让咱再瞅瞅那群标致美眉。黄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给倒酒他就喝,偶尔夹一筷子离自己最近的葱拌肚丝。对面的小女同事时不时红着脸递些涮肉过来,黄泉道了声谢,不客气地全吃了。


“这丫头片子可想你咧!”跟黄泉勾肩搭背的那人见小姑娘那架势,立马开始乱搭桥,“你那天跟店里辞职,走了以后她眼圈立马红了,躲工具间里还哭了一鼻子,现在又要人家给你夹肉吃!你说,是不是得赔人家一瓶!”

“行啊,我赔。”


黄泉说完,立马有人趁火打劫地递来一瓶燕京。他也不惧,拿了瓶子跟小姑娘的玻璃杯上一碰,扬起脖子就往下灌。黄泉的酒量不差,平时也知道自己的量在哪儿。结果今天他空着肚子直接就跟人拼酒,还混着喝,再加上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被人起哄架秧子后更容易上头。那瓶燕京被他一气儿下去后,就开始有点犯晕。

小姑娘被大伙儿挤到他身边坐,扭扭捏捏坐着没话说也怪不好意思的。等其他人又轮流去跟经理敬酒时,她搓了半天手才敢拍了拍黄泉的胳膊。


“哎……黄泉哥,你以后也都不来啦?”

“嗯,看情况吧。”黄泉混混沌沌地答道。

“那,那你大哥他好点了吗?”

“……好多了,要不是他踹我出来,今儿我还想再看他一天呢。”

“哦……那就好。”


小姑娘点点头又喝了口酒。她其实是觉得没了话题,有点尴尬。可姑娘家嘛,好容易见着心仪的汉子,想多讲两句。毕竟现在再不多说以后就更见不着了。借着酒劲,她的话也松了钥匙锁。


“那,那个叔叔还好吗?”

“哪个叔叔?”

“哎哟,就是那次我一不留神,叫成你爹的那个。金头发的那个。”

“哦,他啊。”黄泉扶着脑袋翻出手机调了调,把罗喉的号码亮给她看,“有时候还发短信,我也不知道他咋样了,回家后好久没见着他了。”

“哦,那你下次要见了他,帮我道个谢呗?”

“他帮你什么了,还道谢?”

“上次有人来砸牌子,就是他给……哎呀!”


脑子里突然蹦出当初罗喉那渗人的气势和噤声的手势。小姑娘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解酒传情成瞎话那点傻劲呼啦一下全醒了。黄泉还没懂她卡住的后半句要讲啥,刚想问就被其他人推到前面继续敬酒去了。那伙疯犊子完全是胡闹,围着经理直接吹瓶。小经理单枪匹马。还要保着媳妇跟一伙大老爷们灌,早不知道东南西北在哪儿了。这时候又有人把黄泉推进酒阵当替补,美其名曰“给跑路的兄弟一个完美的句号”。

黄泉险些就在当晚画上人生的句号了。他哪儿知道能混日子过的好汉皆是久经考验的老油条,细水鲸吞样样行,个个都是打酒罐子里拔出来的,就连女领班也是会须一饮三百杯的巾帼豪杰。他这回用三四种酒顺着喝、混着喝、轮瓶喝,刀山火海全经历了一溜够。

也不知道这帮同事是不是故意的,专门找年轻小伙子乱灌。小经理最后是脸着地趴桌上,不一会儿就爬起来,脸上变色地冲去厕所吐了。黄泉和另一个新来的小伙子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看经理丑态一出,他俩也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不好受。结果新来的也捂了肚子,立刻跑去一泻千里。只剩黄泉定性好,没破坏自己形象。等大家吃也吃够了喝也喝够了闹也闹够了,准备撤伙才发现后半时间一直静若处子地坐在那儿的黄泉其实已经彻底醉透了。挪不动道是肯定的,可他还不让人碰,谁拉他上拳头揍谁。

这阵势其实挺常见的,喝高了的大老爷们时不常会颠颠倒倒,被好心的拖拽着还乱打乱骂。但黄泉一高了,出手准头也随之猛增,正常时是捶人肚子,现在是专门照人脸上打。吓得厨师大叔只好闪边,看小哥放下拳头后仍凶巴巴地盯着他们瞧。时间渐晚,大家对黄泉没辙。说找个人送他吧,又没人知道他现在住哪儿。最后还是那借酒传情的小姑娘想了点子,拿黄泉的手机拨了拨,叫来救兵搬人。

准备去打桥牌的服务生兄弟听她毕恭毕敬地跟人讲电话,就又开始来劲,说“哟喂怎么着,这么快就跟小哥家里的公公搞好关系啦”,把那丫头臊得一边跺脚一边跟他们吵。几个人闹来闹去了一会儿工夫,总算等来了接人的黄泉家属。

当罗喉抱着件大衣走进包间的时候,正在抽烟看乐子的厨师大叔应景地暗喊了声“惨”,立马把半截烟往地下一扔,麻利地踩熄。另外几个打情骂俏的男女也跟被速冻上的泥鳅似的,奇形怪状地定在了原地。众人对罗喉此前的军事化管理之伤害是深刻且长远的,在老爷子进屋后,他们立即从颠三倒四的扭曲姿势统一变成立正稍息,大气不敢喘地眼看着这位爷把他们到他们桌上的酒瓶冷淡地扫了一遍,而后走到后排的沙发座上弯腰看了看歪在那儿犯恶心的黄泉,又拍了拍他的肩。

黄泉这时候根本不认人,一感觉有人推他碰他胃里就翻腾。于是跟之前一样,他扭过肩膀,飞起拳头就往人那儿打。结果这一拳出去没打着人脸,反而扣上了谁的手掌心。那手掌心干燥平坦,带着凉气儿灵活一转,化了他的力气后又顺带捏住了他的胳膊。黄泉眯着眼,所见都是迷迷瞪瞪。就像掉进网的野麻雀,只知道被人逮了又给抓了个满怀,不知道对方的是谁。他不禁又折腾又哼唧,但还是没啥功效地被强力辖制,腾云驾雾地给打包带走了。

用大衣把黄泉那攻击力极高的上半身扎上,然后将人整个搂起来抱走前,罗喉叹了口气。他又回头扫了一遍那帮吓得够呛的野犊子们,顺道看了眼捂着肚子正待第二轮一泻千里的倒霉蛋,然后抬腿用膝盖把怀里人的后腰往上送了送,这才走出门去。


“都给我记住了。下次谁再灌他,我先卸了谁。”


老半天之后,被罗喉首次光临洗礼过的那几个人才哭丧着脸,挨个拉着打电话那小姑娘哭诉。


“唉呀妈呀我的姑奶奶,您想把咱全都害死啊?!把谁叫来也别把这祖宗叫来啊?!”

“可……可我觉得,黄泉哥跟他最铁……”

“铁得像钢您也得管咱的命啊?叫就叫吧,您也不让哥儿几个先撤!这下可好,他绝对记住咱了哎哟!!”


黄泉被打横夹在车前杠上,右边是硬邦邦的车把前后是悬空的胳膊左边是相对稳定结实的靠背。他闭着眼睛倚在那靠背上,听见鸣笛和车轮轰隆隆地来了又去,打在脸上的凉风让他脑袋舒服胃里恶心。所以当罗喉蹬着飞鸽带人骑到东华门大街的时候,黄泉突然开始乱蹬乱踹,然后在他停车的瞬间吐了两人一身。

很遗憾的,黄泉选择倚靠的那个靠背正是罗喉的胸口。早就料到这件外套很可能会茶几掉的结局,罗喉也没多对自己表示哀悼。他赶紧把车停下,扶着黄泉蹲在下水道口旁边把喝下去的全反出来,然后又快手快脚地在旁边的快客超市里买了纸巾、矿泉水和热饮,出来去给黄泉打理那一身狼藉。

丢脸的力量是强大的,经过一场当街呕吐的实战经历,天生脸皮薄的黄泉总算有点明白今夕是何年的意思。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呆呆地任人拿矿泉水给他洗脸洗嘴又洗手,等到罗喉拿纸巾给他擦衣服上的秽物时,他才慢腾腾地眨巴眨巴眼睛,开始东张西望。


“……这哪儿啊?”

“东华门,快到故宫了。”罗喉见他的脑细胞还没死光,就新开了瓶水给他漱口,“你好点了么?我送你回你自己家还是去我那儿?”

“……我要去故宫。”


完了,这孩子傻了。罗喉的第一反应是回头去灭了黄泉那帮三流同事,当然,照顾身边这个短路的人才是首位,暴力措施当下太不实际。面对黄泉那双对不准焦距的眯眯眼,罗喉自觉得万分没辙,只得顺了顺他的头顶,蹲在他身边轻声哄着。


“下次再去,先喝点热的,然后我们回家给你洗洗。”

“……我不。我要去骑马。”

“那就是马。”罗喉面无表情地指着自己的飞鸽,对皱着眉头犯傻的黄泉说,“我带你骑,骑回家找你哥去。这样行吧。”

“我不去。”意料之外,黄泉突然醒了酒似地,特别正经地跟罗喉说,“他是我弟的大哥。我不去他们那儿。”

“……你弟的哥哥不也是你哥吗。乖。”


罗喉站起身,想从腋下插手把黄泉架起来。谁知本来软趴趴的黄泉突然异常不合作,夹紧了胳膊不给他留空儿。等罗喉弯腰要抱他,他更把全身缩成一个团,连脑袋都埋起来,打死不动。两人在灯影朦胧的东华门大街上穷折腾,所幸行人不多,附近摊子上喝醉的客儿也不少,这才没变成群众笑料。


“你不回去,那我们怎么办呢。”


变着法儿也没机会再把黄泉请上车,罗喉无奈了。他用待小孩的口吻慢悠悠地叨念,顺手拿纸巾把自己身上的脏东西掸了掸,反正深色的衣服在夜里也看不出所以然。罗喉照顾过侄女君曼睩,小姑娘很乖很好伺候,除去玩小火车啊碰碰车啊一上去就不想下来外,没让罗喉伤过别的什么脑筋。罗喉也是看着君凤卿和他家另两个弟弟长起来的,好家伙,三个小子顶一匹狼,合在一块儿就没消停过。钻桌子爬烟囱,就差把他家房顶掀了。以至于现在黄泉撒酒疯在罗喉眼里,还远比不过那仨死小猴子在院里揭人家家的瓦片要来得磨人。

又劝了几句,黄泉仍是充耳不闻,始终蹲坐在路上团着还不起来。罗喉快速回忆自己的育儿经历,这才想起自己养的四个娃有个统一性。那就是小孩身上有病的时候都会蔫巴着闹别扭,不吃不喝也睡不着,只是蹲着或趴着不动弹。想到这儿,罗喉又重新俯下身,把手沿着黄泉的后背缓缓顺着,然后又把双手都扶在他脑袋两边。轻轻亲了亲那白花花毛绒绒的后脑勺。

鼻尖探进茂密的发丝时,罗喉闻到了一点烟味和很重的火锅的荤气。果然待会必须得洗澡。罗喉这么想着,又把胳膊搭在黄泉背上待了一会儿,这才见对方抬起脸来看他。黄泉的样子昏昏沉沉的,平日里老闪精光的蓝眼珠四周布着血丝,他就那么盯着罗喉,微妙的眼神似乎意味着他并没彻底醒酒,又似乎有种说不懂的意味深长。


“我要去河边。不去别的地儿,河边就行了。”


晚八点后的筒子河河畔是情侣约会哥们谈心夜间遛狗的好去处。尤其在垂柳抽绿草皮泛青灯火辉煌的春夜,更有别具一格的情调。在左邻春池水右靠紫禁城的怀旧景致中,两个全身酸臭味,其中一个还站不住脚的人走在岸边真是最毁记忆的形象。黄泉走路完全靠罗喉拖着来前进,他一会儿轻声哼着什么,一会儿又捂着嘴想吐,令两人没走几步就承受了不少鄙夷的目光。罗喉不想离车子太远,打算让他晃荡两下就原路返回。谁知这点上黄泉还很清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种了国槐的大转角,说必须要看到城门再回去。

白惨惨的夜光灯把东华门照得色彩鬼魅,罗喉几乎半背半抱地拎着黄泉站在警戒栏杆外,不禁想起苍当年幽幽地对他讲子夜时分,夜查故宫的警卫撞上了一群面色惨白的青灯宫女云云。就算他自己那么讲,还不是把茶楼开在了故宫脚下。这个地方俗称鬼门,真讲起来并不吉利。罗喉不知道这醉包子干嘛非要夜半三更跑来看这个,他捏了捏黄泉的腰,想喂了有段时间,怎么还干瘦干瘦的呢。

黄泉倒是被他捏得痒痒,睁开眼睛去望那朱红的门墙。他又低头去看脚下的石砖,然后深深吸了口气。


“……我妈过去老带我来,也是晚上。夏天来得多,但冬天也来。”

“哦。”罗喉最多听黄泉讲的,都是那俩兄弟。至于其他亲人,黄泉鲜少提起。

“她忙,没男人,也没别的亲戚。所以除了放假啥的,其余只能晚上带我出来。”

“单亲母亲不容易,她还是挺顾着你的。”

“其实她都不知道故宫有多大,就那么死了。”黄泉大着舌头呵呵笑着,就往罗喉身上靠,“我记得她老穿高跟鞋,根本走不了两步路,还非要带我来这儿。然后每次都说‘儿子上啊,咱们把它走到底’!结果没走到门口就又回去了。你知道为啥吗?”

“不知道。”

“我过去觉得是她老忘换鞋,那破玩意儿是走路用的吗?后来想,她是舍不得花那钱进去,又想让我至少知道故宫在哪儿。毕竟是生在这儿的不是嘛,以后要是跟别人过日子了,连这都不知道,岂不是丢大人了。”

“一个景点而已,没人会那么想。”


罗喉感觉黄泉在往下跐溜,忙拽住他的皮带,把人往上提。结果黄泉趁这个机会,一手圈住罗喉的腰,一手勾在他肩上,两人脑袋的距离瞬间就拉进了。


“你和别人不一样。不是说你不这么想,就没人这么想。”


黄泉用特别小的声音在罗喉耳边吹风,浓重的酒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刻毒。


“有的是人这么想。你知道他们那眼神儿吗?特小的事,你跟他们不是同个习惯,他们就明着说你没规矩,背地里骂你野种。我就这样怎么了?没规矩不照样活着?他们是精贵,死得比谁都快。我是野种,看不起我正常,上不了学活该。为什么非得做正儿八经的事儿才叫过日子?随大流的路一会儿不让我走一会儿又偏让我走,怎么就不能让我消停点?”

“别躁。贬低自己没意思。”罗喉知道这人在借酒撒气,便抱着黄泉的身子摇了摇,“乐于侮辱他人的都是技不如人的懦夫。他们骂你是因为他们怕你。野狗见了老虎,逃前还要吠两声。”

“你怎么知道人家怕我。那可是我户籍本上的爹。”

“儿子不都是用来超越父亲的么。再说,你爹会做糖画吗?”

“……那哪叫技术。”

“那怎么不是技术。把你和他扔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人一辆糖车。十天下来,你说谁是赢家?”见黄泉埋了头不答话,罗喉又自语般说,“放心,你有的是路可以选。去哪里,走多远都随你。只有一个前提,就是你要自己想好要走的路是哪条。”

“说得容易,学都没上完的人还‘路’呢。”

“继续读书而已,没什么难的。你在哪个学校来着?”

“北区医大……”黄泉赖在罗喉肩头,脑子里慢慢有点回神。因为饮酒喝风的关系,他觉得脑袋有点疼,皱着眉头偏过脑袋问,“干嘛问啊。”

“等过些日子摆平了事儿,好让你回去。”


黄泉又皱了皱眉,他越来越回不过味儿来。什么跟什么就过些天让他回去了?改成两手抓着罗喉的胳膊,黄泉晃悠悠地后退一步,想靠自己直起身来。正巧此时到了十点,故宫内外所有的夜光灯随着一声“啪”,便全都熄灭了。罗喉的正脸在突然黯淡的夜色里显得十分陌生,黄泉一直都知道这张脸很白很嫩,还很潇洒。但此时他想,人和人之间都会突然觉得彼此很陌生吗?如果觉得对方陌生,为什么还想黏在一起?不是应该是越熟悉的人越黏糊吗?


“罗喉,你怎么让我觉得……认不出来了呢……”

“那是因为灯灭了,你连我鼻子哪儿都看不见了。”罗喉本想拉过黄泉,无奈他仍抓着自己双臂,力气还用得挺大,“我们走吧。给你哥打个电话,今天先回我那……”


没等人把话说完,黄泉就又把那一步迈回来,同时相当果断地把自己的脸朝罗喉的脸撞了上去。此情此景发生在东华门外——反正比在菜市口要好点。罗喉没顾上推人,也没意识到撞在他嘴巴上的是啥。只知道直到俩人脸撞上脸鼻子碰了鼻子嘴巴也撞上了啥,他们仍在四目相对。黄泉的眯眯眼亮闪闪的,蓝眼珠里又像犯迷糊又像诉倾肠的光晕在失了灯火的夜幕里亮得吓人。

走回头路去取飞鸽的时候,黄泉又因为吹风,靠在树边干呕了两次,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罗喉帮他顺着背喂他喝热饮,又把弄脏的衣服翻了个面给他裹着,然后骑车把人回了葵花胡同。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黄泉像是把前段时间闷着的话都说了个痛快,这时反而半声都不吭了。

回到院里时已经接近十一点,66号乃至整个胡同里都悄无声息。罗喉让黄泉进屋先换衣服,他去放热水,走出卫生间却见这娃子直接倒在沙发上打盹。虽然吵醒醉汉最无情,但罗喉不想看黄泉感冒,愣是把他拖起来剥光衣服塞到淋浴喷头底下,从头到脚替他洗涤了一遍。

在昏黄的灯光下,黄泉的皮肤就像横切开的象牙一样亮泽又光滑。他的身材比例挺漂亮,肩宽腰细腿长可是多少代人都羡慕的典范。罗喉把黄泉那头白发拧干了盘起来,只觉得那头发比两人见面时又长了不少。被水洗塌的卷发部分湿淋淋地垂下来,滴了他满脸水珠。

重新挽了湿透的袖子,罗喉在黄泉背后打了香皂来搓。不轻不重的手劲令半梦半醒正在刷牙的黄泉发出一连串类似于笑声的哼唧,也不知道他是想说话还是被碰到痒痒肉了。擦完背,罗喉把手洗了洗又去摸黄泉的脑门,感觉这小鬼的脑袋跟身上一样发烫,可能是酒劲也可能是发烧。他有点担心,赶快把牙刷从人嘴里拔出来,漱口换衣吹头发,十分钟以内就把黄泉包成棉被夹馅的春饼,由他继续去睡。

办完这一切,罗喉长吁了口气。揉着腰进了厨房,点火烧水后取了几个小瓶,倒了糖醋米粉醪糟百合梅干啥的进去,又从冰箱里顺了点山楂糕和桔子罐头出来,也都扔进锅里煮醒酒汤用。养个孩子忒费劲了,养个大孩子比养二十个孩子还费劲。普通孩子跑得再快玩得再狠也逃不过他一把抓,可这个不一样,蹭楞蹭楞蹿得贼快,一眼看不见就要出篓子。捅了篓子他倒也知道疼,可不追着把他往回领,他就不知道回哪儿去。

罗喉又吁了口气,靠着储物柜看着灶台上的小火烧得醒酒汤咕噜咕噜地冒泡,酸甜的香味一揭锅盖就飘了满厨房。他一面找了个梨削块堵开锅,一面想起刚刚在东华门被出其不意地啃了一口。那算什么呢?罗喉放下梨核摸了摸上唇,再抿嘴时尝到了梨汁和一股酒酸味。

闻了闻自己的衣服,罗喉决定煮完这汤端回去后,自己也得过过水。

水箱里的热水被黄泉用了有一半左右,不过这数量对罗喉来讲足够了。他重新打开热水,迅速把身上清了一遍,然后又把头发撩到前面去洗。还没散尽的热气又把卫生间熏得暖烘烘的,罗喉闭着眼睛冲了把脸,感觉在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的当下,心里反而萌生出一种躁动。


“赶快把这事儿了了吧。”


自己对自己这么说道。同时,罗喉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他要么就是想错了,要么就是想多了。罗喉知道这世上有种无形物,非要说出名来,此物就俗大发了。所以这东西必须得说不清、道不明,每个人都知道它,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见着它。只有你跟另一个该着你的人同时见着它了,它就是你们的,以后是,一辈子都是。

罗喉想,他与多少人相遇,就与多少人分别。人来人往的却从没见着过。日子过了那么久,现在更不会碰见。


“赶快把什么了了?”


就像要回他的话似的,突然有个声音从洗手池旁边响起。罗喉一惊,抹把脸抬起头,看见黄泉拉着半掩的门,光着脚丫站在门口看他。这小子看来终于是醒过劲儿来了,可盯着罗喉瞧的眼睛里仍透着一股不但没减弱,反而更强烈的亮光。

罗喉一身湿淋淋地给人瞧了个干净。他的视线转移到黄泉搭在水池子上的那只左手,再抬眼的时候发现黄泉也低头在看自己中指上那指环,然后又在同时与他四目相对。

该不会说你真见着那所谓“无形物”了吧。孩子。

xuanying 2012-03-07 07:16
好感動。。。兔子他﹐終於趁醉啃蘿蔔了﹗﹗﹗﹗可惜他後繼無力啊。。。緊接著福利又來了﹗他看見了果蘿蔔﹗﹗﹗
當然了在此之前他吐了蘿蔔一身對著蘿蔔撒酒瘋什麼的糗樣完全暴光了。。。就算再灌三碗醒酒湯也不能挽回了哈哈哈﹗﹗﹗
好高興野兔又被飼養員端回家了啊﹗﹗﹗洗兔哄兔餵兔然後被兔啃什麼的最幸福了﹗﹗﹗﹗(喂
何況野兔也覺得這幾天都不舒服。。。離開了規律的生活和對他關懷備至的飼養員﹐怎麼都不得勁吧哈哈哈所以才要寧可回蘿蔔坑也不回兔子窩啊﹗﹗﹗歸屬感啊有木有﹗﹗﹗
接下來要互吃了啊﹗﹗﹗加油吧這麼點事難得你們都開竅了啊﹗﹗﹗大喜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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