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因為妖世浮屠邪能太強﹐黃泉為了不耗費太多元功﹐沒有強開空間通道﹐而是向著最刺目的光源一路戰過去。越靠近激戰中心﹐阻擋越少。承受不住如此劇烈能量的諸方人馬﹐果然如他所料﹐皆遠遠避開。
光影裡﹐羅喉的英偉背影看得無比清晰。在他與佛業雙身之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三角﹐暗光夾雜流火在三人之間流轉﹐顯然是到了僵持不下的階段。
黃泉不假思索﹐提氣衝上去。然而就在此時﹐一襲白影出現﹐擋下了他的衝動。
“笑劍鈍﹗”黃泉蹙著眉看了看他﹐“你不是來救人嗎﹖”怎麼會有多餘精力來管這邊的閒事。
“苦境眾人求援﹐天尊正在幫助他們合戰滅度三宗。”笑劍鈍省略了大哥已經無法再上到如此高度的事實﹐看了看氣流暴衝氣壓驟昇的前方。“你我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再前進恐有被邪元吞噬之虞。”
就在此時﹐羅喉的心識傳音過來。“不可妄動﹐否則邪流失衡﹐會波及到你。”
當此危急關頭﹐豈容分心。天蚩與女戎同時大喝一聲﹐將已提至最高的勁力再強行提昇﹐腳下的妖世浮屠竟然有搖搖欲墜之態。
想不到羅喉功力竟然如此高強。本以為他在之前催昇妖世浮屠受創之傷尚未痊癒﹐又經上天界之戰功體能夠有所損耗﹐不想竟然還是這么難對付﹗
“這兩個傢伙﹐竟然在吸噬妖塔的能量助己之用。”黃泉憤然﹐“都這樣了還死撐什麼﹐真是老頑固﹗”
笑劍鈍一下沒拉住﹐黃泉已經如離弦之箭一般衝過去了。他無奈﹐只好跟進。
越靠近中心﹐因邪元壓力阻擋﹐兩人前進的速度被迫減緩下來。就在笑劍鈍一把抓住黃泉的衣帶之時﹐妖世浮屠驟然爆發求生之威﹐瞬間抽離了邪元三角之內的兩股力量。
平衡瞬間打破。射穿佛業雙身的邪塔之力反彈而回﹐來不及反應的黃泉兩人立刻被巨大氣浪拋出﹐眼看就要被甩入亂流撕開的境界縫隙之中。就在此時﹐黃泉大喝一聲﹐長槍一蕩﹐強行導引前方氣流。笑劍鈍反應極快﹐也揮刀並招﹐雖然躲過了縫隙吸噬﹐卻已經來不及擋下失控的邪力。關鍵時刻﹐兩人互視一眼﹐提氣對擊一掌﹐同時借力後退﹐希望儘量避開那股霸道的力量。
意料之外﹐本該從兩人之間疾衝而過的邪力﹐卻像發現目標一樣﹐突然轉向﹐往黃泉襲來。他還來不及觀看熾熱如焚的指上戒璽發生了什麼事﹐一道金色身影已經擋在了他面前。

查覺妖世浮屠異變的蒼月銀血只來得及給幽溟短暫傳了個訊息﹐便立刻直衝戰場中心。劇烈爆炸的前一刻﹐他分明看見了自己的兄弟。
視線被刺目光線徹底遮掩﹐當是時﹐恍若十三年前﹐他無法挽救的那一刻。
“夜麟——﹗”
黃泉隱約聽見大哥在喊他﹐想回應一下﹐卻發不出聲音﹐手腳也不能動彈。身上好像壓著什麼﹐重得很。
他不能明白﹐四週一下子寂靜了﹐之前的對戰聲﹐氣流刮過的聲音﹐叫喊聲﹐兵器對撞聲都沒了。他自嘲地想﹐自己不是聾了吧﹖
他又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終於察覺到身邊細微的響動。定了定神﹐他睜開眼睛﹐看見了他再熟悉不過的﹐曾經被他嘲笑很多遍的太過花哨的頭盔﹐鑲一堆晃瞎人眼睛的寶石珠玉。
但是﹐沒有動靜﹐不會動﹐連呼吸聲都沒有。
他坐了起來﹐把壓在身上的人抱在懷裡﹐靜靜地想著﹐又好像什麼都沒在想﹐頭腦里一片空白。銀血看他這副模樣﹐走過來向他嘆了口氣。
“夜麟﹐先隨我回去吧。”
站在一旁的笑劍鈍回頭﹐苦境戰場也已經結束﹐除了飛快趕來跟他碰頭的醉飲黃龍﹐還有素還真等中原眾人。他們看見伏在黃泉肩頭那人早已沒了氣息﹐一時沉默不語。
“夜麟。”銀血皺眉﹐那邊已經有人靠近前來。“我們走吧。”
黃泉聽不進大哥的話﹐他只聽見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禍世的三大魔頭都死了﹐真是蒼生之幸。”
“別太過份。”笑劍鈍轉向後方﹐沉聲叮囑。
果然﹐他的抱不平立刻遭到譏諷。“請問我們苦戰之時﹐你們上天界之人在做什麼﹖若非波及到你們﹐你們怎會插手區區苦境之災﹖”
“就是啊﹐多年來盤踞在苦境中原﹐也不知包藏了什麼禍心。”
黃泉霍然站了起來﹐猛然轉身﹐一手抱著懷裡的人﹐一手銀槍橫掃﹐頓時前方一片哀號。“原來這就是你們的正義﹐哈哈哈……”
悲愴的笑聲迴蕩在已成廢墟的妖世浮屠之中﹐震懾了所有人。銀血看著大笑不止的黃泉﹐直到所有人都依次離去﹐直到他看到他笑得淚流滿面。他也不知該不該再去勸他﹐於是嘆了口氣﹐轉身要走。
腳步聲突然響起﹐就跟在他身後。銀血回頭﹐看見黃泉背著羅喉﹐低著頭慢慢向前走著。
“我沒事﹐你走你的。”
“你打算將他帶回月陸﹖”
“天都已滅﹐我不想再回苦境。”黃泉抬頭﹐眼神已經恢復了平靜﹐平靜得令對方訝異。“怎麼說他也是因我才……”
下一刻﹐銀血看著他及時止住變調的話語﹐低著頭快速從自己身邊走過﹐被銷煙融成塵沙的地上因為不明水滴的墜落而昇起一股股輕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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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一小支軍隊的幽溟等在破了缺口的邊界結界處﹐看見二哥背著一個人快步進來﹐上前喚了一聲。
“二哥﹐這是……”
當他看清了黃泉背上之人的面容時﹐還來不及驚訝﹐已經被二哥泛紅凝殺的眼神嚇退了兩步。
黃泉往前逼近了一步﹐“給我找個清靜房間。”
隨後而至的銀血示意他不必多問﹐先按黃泉說的去做。“此地結界我來修補﹐你們去吧。”
幽溟親自在前面帶路﹐在月華古都新建的宮室庭院里走了一段時間﹐來到西邊一座殿所。“二哥﹐這裡門窗還沒上漆﹐不過裡面東西都能用……”
“嗯。多謝。”黃泉邁過還有新木氣味的門檻﹐走了進去。
第一次看見如此客氣的二哥﹐幽溟愣了片刻﹐沒敢跟進去﹐只好一腳踩在門檻上猶豫問﹕“需要叫人過來幫忙嗎﹖”
黃泉已經落下簾櫳﹐往內間去了。
“二哥﹗”他在外面急急呼喚。“你受傷了﹐得趕緊醫治啊﹗”
受傷了﹖什麼時候﹖是他撲過來的時候嗎﹖
黃泉把羅喉放在床上﹐慢慢地為他解去戰甲﹐摸著他的臉﹐他的頸﹐他的胸膛。
奇怪﹐為什麼感覺不到疼呢﹖
他繼續摸著他﹐並且將自己的身體靠上去﹐希望這個動作能如往常一樣﹐瞬間喚醒他所有感官。
“我受傷了呢。”黃泉舉起左手﹐看著邪光流轉不止的戒璽﹐“快點醒來﹐不然我不吃藥﹐也不包扎。”
“你竟敢騙我﹐你說砍腦袋才會死的。裝死的話﹐看本大爺怎麼收拾你﹗”
黃泉試了十幾種他所知的術法﹐都無從將羅喉喚醒。耗盡力氣的他疲倦地倒在羅喉身邊﹐也不知過了多久。再醒來﹐看到的是銀血焦急的臉﹐和挑起的床帳側邊的幽溟的大眼睛。
“夜麟﹐喝藥。”銀血攬著他的脖子﹐慢慢將他扶起來。“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看著二哥一邊流淚一邊將藥喝完﹐幽溟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那個剛剛失去摯愛﹐幾近崩潰瘋狂的自己。
還沒從過往回憶中回神﹐只見二哥將空碗扣在床邊﹐整個人硬要下床。“二哥﹗”
“誰都不許碰羅喉﹗老子一定要讓他醒過來﹗聽見沒有﹖”
竟然跟自己的兄弟稱老子﹗銀血攥緊拳頭才止住一巴掌抽過去的衝動﹐但在下一刻卻見黃泉整個人跌在地上。“呃﹗”
“要怎樣也得等你有力氣下床。”銀血將他扶回床上﹐再次嘆息。“幽溟與我已在盡力﹐你不要著急﹐安心休養吧。”
“……”黃泉咕噥了一句﹐可是聲音太小﹐誰都沒聽見。
“你說什麼﹖”銀血俯下身去﹐仔細聆聽。
黃泉忍無可忍抓住他垂下的長髮﹐“把他弄到我身邊來﹗”

這一晚﹐幽溟苦著臉坐在自己寢殿門口的台階上﹐身邊是沉著臉的月族第一戰神﹐自己的大哥。他抬頭看了看大哥﹐又嘆著氣把頭低了下去。
“已經好幾天了。”
銀血心中也明白﹐除非奇跡發生﹐否則依照羅喉以往的復生經歷﹐怎麼這么久了還沒清醒﹖
“二哥將殿所弄得好冷﹐冰窖一樣……”
銀血心裡一抽﹐他最不願看到的事發生了。
“其實……”幽溟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大哥﹐語調漸漸低下去。“或許有個辦法……”
話未盡﹐銀血已經氣衝衝地站了起來﹐嚇了他一跳。
“免想﹗這種事情﹐我絕不允許﹗”

第六十章

看見大哥怒氣衝衝地離去﹐幽溟只好跟著起身﹐默默回寢殿去了。
坐在房頂上的黃泉目送他們離開﹐抬頭看了看天頂那一輪碩大圓滿的月亮﹐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摸著左手食指上戒璽。羅喉這次狀況更加嚴重﹐數日來連心跳和呼吸都不曾有過﹐只有這枚與他之邪元互相感應的戒璽之中仍然有能量流動。
戒璽在很久以前﹐曾經落入死神手中。
幽溟也曾經前往求助死神﹐復活他的妻子愛染嫇孃。
想到大哥將爆發的怒火﹐黃泉咽了下喉頭﹐深吸了一口氣﹐悄無聲息地從屋頂一躍而下﹐而後消失在月陸邊境。

沒想到這麼快又踏上前往苦境之路﹐黃泉沒工夫唏噓感慨﹐直奔孤星崖。曾與死神有關的天狼星居住於彼﹐而他們兩人雖然只有過一招之會﹐但對彼此都印象深刻。
腳步聲傳來﹐天狼星察覺有人﹐起身以對。
“是你。”天狼星淡然掃了他一眼﹐“你從上天界回來﹐找我報仇嗎。”
“死神在哪裡﹖”黃泉直接說出目的﹐“帶我去找他﹐我便原諒你對天都做出的破壞。”
意外的回答﹐令對方登時一怔。隨即﹐他看見了黃泉手指上那枚眼熟的戒璽﹐警惕地瞇起雙眼。“羅喉戒璽﹐曾經掀起武林動蕩﹐為禍不小。”
黃泉笑了。“與我何干﹖”
“與死神交易﹐須有相當覺悟。”
“這一生﹐我已經無所恨憾。”黃泉不耐煩﹐“你究竟有沒有能力帶我入死國﹖”
“死神所取﹐未必是你的命。”
“我的回答是﹕不惜任何代價﹗”
天狼星默默回望豎立在孤星崖一端的墓碑﹐再次體會人類之心帶給他的波動。
他想問問黃泉所求為何﹐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打聽他人是非﹐向來不是他的習慣。
但是﹐當他站在末日神殿之外聽見裡面的對話時﹐還是忍不住詫異了。
黃泉所求﹐竟然是羅喉的醒來﹗
人類與魖同樣複雜﹐他無法相信原本敵對的兩個人是怎樣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就算江湖上隱約的傳聞如是﹐他也從沒當一回事。
正如他與閻王鎖﹐再怎樣也不可能走在同一條路上。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他感受到的黃泉的心﹐充滿了各種複雜的情感﹐但無論有多少思緒﹐都是有關羅喉。
他霍然抬頭﹐看著古朴華麗的殿門﹐聽到了內中死國之神沉悶悠緩的笑聲。

“黃泉。”淡紅薄唇微微彎起﹐他唸著這個非常契合自己國度的名字。“吾與羅喉﹐略有交情。從朋友的角度看來﹐你與他……”頓了一下﹐“還真是不適合啊。”
黃泉緊緊抿著嘴﹐細長的冰藍瞳仁裡迸出一點殺氣。眼前這個惡神﹐幾度玩弄戲耍自己的兄弟與他的愛人﹐讓他們付出高昂代價﹐只為娛樂他自己。
“這算是拒絕嗎。”他反手握住槍柄。
“年輕人﹐稍安勿躁。”死神捻著指間的棋子﹐“吾可以允你所求﹐但你也必須付出代價。”
黃泉絲毫不喜﹐反而更加警惕。他靜靜地站著﹐等待對方開出條件。
“吾所要之代價……”低垂的風帽下隱約抬起一雙眼﹐“你之所愛。”
那是一雙沒有生機之眼﹐冷漠地觀視著世間眾生﹐一切似都無所謂。生死榮辱來去﹐無一動心。
“哈。”黃泉按下內心深沉的震動﹐輕聲嗤笑。“你已經答應了讓他醒來﹗”
“沒錯。所以你可以回去了﹐羅喉已經醒來﹐如你所願。”
“我要的是一個活人﹗”黃泉再次謹慎確認﹐“不是殭屍鬼物之流﹗”
“放心吧。身為羅喉的朋友﹐我比你更希望看見他康復健全。”
黃泉不太信任對方﹐但這一輪既已談至終點﹐成與不成﹐也該回去親眼看看。
他快速走出末日神殿﹐與天狼星會合之後回到苦境。對方感受到他的忐忑與企望﹐猶豫著是否該提醒他一句﹐但只是看了看他﹐什麼都沒說。
“我欠你一個人情。”黃泉誠摯看著他﹐“如果不是你﹐我也見不到死神。”
“黃泉。”天狼星沉鬱地低下頭去。“這或許不是一個好交易。”
對方認真地看著漸漸亮起的東方﹐以及懸垂在西邊天幕的淡色月輪。“只要他活過來﹐我不在乎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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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月銀血處理了一下回營兵士的事﹐快天亮了才趕到暫時安置黃泉的寢宮﹐卻發現本該在裡面的侍者都在外面﹐一個個或站或坐在階梯上面面相覷。看到大將軍來到﹐連忙起身。
“發生何事﹖你等為何不進去﹖”
“大將軍。”一名侍從行禮之後稟告﹐“這裡從昨日傍晚就突然出現一道無形障壁﹐我們都進不去啊。”
銀血皺起眉頭。“夜麟又在弄什麼﹖他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宜再行那些危險的術法了﹗”
話語剛落﹐裡面傳來驚天動地一響。一道金色光柱穿出屋頂﹐擊在夜麟設下的結界點上﹐瞬間打碎了這層防護。
這幾個侍從還沒反應過來﹐殿門霍然開啟﹐一身金色戰甲的羅喉出現在眾人面前。銀血立刻將他們全部拉開﹐自己提著戟走上前去。
“你醒了﹖夜麟呢﹖”不會是耗功太多又昏過去了吧﹖若是那樣﹐羅喉怎麼會丟下他一個人先出來﹖
就在此時﹐趕了一路的黃泉飛馳而回。跑了一夜來回﹐雖然又累又渴﹐但是看見站在殿門口的羅喉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加快步伐﹐直撲了過去。
“羅喉﹗”
他難掩這聲呼喚中的驚喜﹑擔懮與委屈﹐也顧不得在場還有很多人﹐只想抱住他好好確認一下這奇跡般的幸福。
但是下一刻﹐他還沒明白發生何事﹐就被一掌擊中﹐整個人飛了出去。
蒼月銀血氣急﹐飛身出去抱下黃泉。“羅喉﹗你這是何意﹗”
“大哥﹐我……”黃泉剛張嘴﹐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羅喉用他那雙淡漠的赤紅眼眸看著他們。“你們是兄弟﹖”
此話一出﹐黃泉整個人都僵住了。然而﹐他又聽見對方說﹕“月族救吾之恩﹐吾當償還。”
“羅喉﹐你……”黃泉掙扎著從銀血懷裡站起來﹐艱難地走到他面前。“你說什麼﹖”
“吾傷了你﹐讓吾為你療傷吧。”對方只是冷靜地看著他﹐“你叫何名﹖”
黃泉撥開按住他後背心的手掌﹐竭力抵抗著他送過來的真氣﹐“羅喉﹐你到底怎麼了﹖你在生氣嗎﹖”
事情不對。銀血第一個衝上前去﹐拉開黃泉﹐挺身面對羅喉。“你不記得自己是怎樣來到月族的了﹖你對我可有印象﹖”
羅喉對甫醒來就遭到各種盤問甚是不悅﹐但還是按捺下來。“吾之前與佛業雙身對戰受傷﹐只是沒想到﹐月族竟然也會出現在戰場之上﹐並且救了吾。”看了一眼銀血﹐“月族戰神蒼月銀血﹐令人讚賞的戰士。”
自始至終﹐他的眼神都不曾再落到黃泉身上。黃泉沉默著﹐雙拳緊緊握住﹐不發一語。直到羅喉說﹕“吾要離開了。月族此次恩情﹐吾會牢記。”
他一步衝上前去﹐脫下戒璽﹐舉到他的眼前。“羅喉﹐你還記得此物嗎﹖”
對方眼中閃出詫異﹐隨後沉吟了許久。終於﹐他搖頭。“雖然不知它是怎樣落到你手上﹐但此物於吾已經無用﹐你拿著也無妨。”
看著羅喉一步一步離開了宮城﹐黃泉只覺得自己渾身一點力氣都沒了。聞訊趕來的幽溟與愛染嫇孃的呼喚他也聽不見。
“二哥﹗你……你快追過去對他說啊﹗”
銀血一把扳過黃泉的臉﹐“夜麟﹗你去哪兒了﹖難道你去找死神了﹖”
“什麼﹖”嫇孃瞪大了眼睛﹐多年前撕心裂肺不堪回首的記憶歷歷在目。“你太衝動了﹗與死神交易﹐生不如死……”
黃泉用力推開大哥﹐瞇起眼睛對幽溟苦笑著說﹕“那你呢﹖你後悔當年與死神的交易嗎﹖”
“二哥……”握緊嫇孃的手﹐他閉眼搖頭。可是……“死神他……怎麼對你說的﹖”
黃泉轉開臉﹐抬頭看著天空。
“死神要的究竟是什麼﹖”嫇孃也著急地一同詢問。
“夜麟﹗”銀血看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擔憂地握著他的肩膀。
黃泉轉過身去﹐緩緩閉眼﹐讓積蓄了多時的淚水淌下來。“他說﹐他要拿走我的摯愛。”
所有關於黃泉的記憶都不存在﹐羅喉不再記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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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虐了么？武君忘了泉子了

第六十一章

前往上天界的一路上﹐羅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似乎不太對勁﹐但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月族眾人的表現有些怪異﹐但眼下還是先找到君曼睩最要緊。她是自己兄弟唯一的血脈﹐絕不能有失。
這次進入上天界出奇的順利﹐天尊回來了﹐眾人首要之務便是重整家園。他不想弄出太大動靜﹐心里估摸著君曼睩可能去的所在﹐一路走到了幾成廢墟的神殿之前。
首先看到他的是笑劍鈍﹐正在跟一個小姑娘說話﹐看見羅喉來到﹐連忙走了過來。
“武君是來尋找君姑娘嗎﹖她在九天之頂﹐正好我要帶小免姑娘過去﹐就一道前往吧。”他招手讓小免過來﹐“對了﹐怎麼不見黃泉﹖”
“誰﹖”羅喉疑惑﹐“那是何人﹖”
笑劍鈍頓時止住了腳步﹐驚訝之色露於面上。“他是……天都左護令﹐你不記得了﹖”要說是他聽錯了還差不多。
“吾之左護令……”羅喉沉吟﹐這個笑劍鈍不像在挑舋﹐冷吹血不正是被他所殺麼。“罷了﹐先帶吾去見君曼睩罷。”
此時小免出聲了﹐“齋主和楓岫阿叔在哪裡﹖自從他們去了妖世浮屠﹐就沒回來。銀戎﹐你去找找他們可好﹖”
笑劍鈍又看了一眼平靜如常的羅喉﹐彎下腰對她說﹕“先送妳去九天之頂好嗎﹖我保證一定去尋找他們﹐把他們帶回來。”
羅喉有些不耐煩﹐看了小姑娘一眼﹐她立刻閉嘴﹐乖乖向前走去。一行人一路無話﹐通過了兩重仙陣昇至九天之頂。笑劍鈍請羅喉在遠處等候﹐自己和小免走了進去。
不多時﹐君曼睩難掩一臉擔懮和喜悅快步走了出來。“武君﹗您終於回來了﹐我……”
羅喉溫柔地為她拭去滾落腮邊的淚珠﹐“讓妳擔心了。”
“他們說您已經……曼睩不相信﹐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去找您和黃泉……嗯﹖黃泉呢﹖”
這下羅喉真的感覺不對勁了。“黃泉是誰﹖吾與他究竟是何關係﹖妳也認得他麼﹖”
乍聞此言﹐君曼睩一時怔忡﹐好半晌才“啊”了一聲。“黃泉是月族的皇子﹐也是您的……”她低聲﹐“您的伴侶啊。”
“勿說笑﹐吾要切實之答案。”羅喉語氣有些不悅﹐“還有﹐吾尚未允準妳與刀無心的關係﹐妳住在此地﹐不甚相宜。”
此事一提﹐君曼睩不便再為黃泉解說﹐連忙跪下為了自己的事苦苦哀求。“武君﹐無心是曼睩一生摯愛﹐不忍片刻分離﹐請您念在先父的份上﹐成全曼睩吧。”
笑劍鈍探視小弟已畢﹐走了出來﹐聞言也幫著說和。“君姑娘與刀無心兩情相悅﹐而且極道先生已將刀無心收歸御天龍族直系之中﹐我與大哥他們也會時常照應。你不用擔心﹐九天之頂人煙稀少﹐相信沒人會來打擾他們。何不成全這段姻緣﹖”
過了很久很久﹐羅喉才吐出一句。“讓他親自至吾面前提出此事﹐吾才有可能考慮。”倘若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再兩情相悅也沒用。
片刻﹐刀無心低著頭走了出來﹐在君曼睩後面停住了腳步﹐但隨即又往前靠了兩步。“武君﹐請求您成全我們。”
“抬起頭來。”威嚴而帶有壓迫性的低吟令他忍不住發抖﹐但他還是依言抬頭。
“我已經握住了此生最愛之人的手﹐絕不會放開。”
羅喉靜靜地看著他們緊緊相握的雙手﹐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而後轉身就走。
君曼睩這才想起黃泉來﹐“武君﹐黃泉回月族了嗎﹖他一切都平安嗎﹖”
前行的腳步頓了一下﹐不悅的話語傳來。“曼睩﹐如果妳心裡還惦記著另一個男人﹐就跟吾離開此地。”
少女瞪大了眼睛﹐緊緊捂住嘴﹐等到那襲金色身影遠去得看不見了才惶然回頭﹐望向同樣一臉疑惑的笑劍鈍。“雅少﹐武君他怎麼了﹖他與黃泉……不在一起了麼﹖戰場上究竟發生何事﹖”
笑劍鈍只是無奈搖頭。“此事妳不必擔憂﹐我會去查清楚。”
這恐怕不是戰場上造成的﹐多半是在月族那段時間出了什麼事。但是眼下事務龐雜﹐重建﹐整軍﹐還要抽空來九天之頂看顧小弟﹐他實在走不開。
思及此﹐他看了看天邊的明月﹐無聲長嘆。
☆            ☆            ☆            ☆            ☆            ☆
隻身踏在返回天都的路上﹐羅喉從未比此刻更覺得孤獨。雖然姪女沒能如他所願找個文武雙全的少年俊杰為伴﹐但是好歹也過上了幸福安穩的日子﹐他也該感到欣慰才是。
那麼﹐這股淒冷空虛的感覺何來﹖暴君羅喉﹐不是早該習慣這樣的生活麼﹖
獨自等在空寂無人的天都之中的虛蟜看見武君緩步行來﹐難掩心中激動﹐快步走了出來。“武君﹗您﹐回來了﹗”
“中原之人來過了﹖”他隨口問著﹐大步踏入天都大廳。
“他們﹐趁﹐武君不在﹐偷襲﹗小人﹗”虛蟜憤怒不止。
“你平安就好。”羅喉拍了拍他顫抖的肩膀。
“虛蟜﹐當時﹐外出。”虛蟜抬頭看了看大門﹐臉上浮現一絲疑惑。
“怎麼﹖”
“黃泉﹐沒回來﹖”
終於﹐羅喉意識到這並非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名字。回想起那個在月族突然靠近而被他一掌打傷的白髮青年﹐突然心裡抽痛了一下。
“黃泉……他的房間在哪裡﹖帶吾去看。”
虛蟜一反常態﹐並未立刻帶路﹐而是張大了嘴﹐呆呆地愣在當地﹐一語不發。
羅喉看他一眼﹐又怎麼了﹖自己不過想確認他在天都的存在罷了。“虛蟜。”
這才反應過來﹐虛蟜答應了一聲﹐低著頭在前面慢慢走著﹐走到武君的房間面前﹐停下了腳步。
“此乃吾之寢殿。”
剛一說完﹐羅喉突然想起姪女說的那句“他是您的伴侶”﹐不可置信地推開殿門﹐衝了進去。
小桌上丟著一個茶壺﹑兩個杯子﹐櫃子半開著﹐半櫃子裝的都不是他的衣物。浴間裡有個竹筐﹐一件紅條白緞子的睡袍丟在裡面。
他慢慢走向床帳﹐寬闊的大床上放著兩個枕頭﹐靠得很近。他坐在床上﹐用手慢慢撫摸著靠內側的那個枕頭﹐而後拈起了一根落在上面的細白長髮。
“黃泉。”
依舊是陌生的名字﹐卻在這一刻﹐狠狠撞擊了他的心﹐好像讓什麼東西破開了一個缺口。
☆            ☆            ☆            ☆            ☆            ☆
黃泉在月族皇宮裡昏睡了三天三夜﹐銀血和幽溟除了上朝議政之外﹐輪流去看望他。這期間兩人還起了爭執﹐銀血堅決反對黃泉再入苦境﹐也發誓不准羅喉再踏上月族一步。可是幽溟認為應該讓黃泉親自去跟羅喉說明白﹐失憶的人是羅喉﹐如果黃泉也什麼都不講﹐兩個人從此就再也沒有在一起的機會了。
“自從夜麟跟了羅喉﹐受了多少傷﹗我是大哥﹐夜麟是我的弟弟﹐我有責任保護他的安全﹗”
幽溟蹙著紫色細眉﹐不甚讚同地看著大哥。“如果隔絕他們兩人﹐我怕二哥會更傷心。大哥﹐請你放他去吧。我是月王﹐此事就這麼定了。”
然而﹐當他們一面爭執一面走到後面殿所里去看黃泉之時﹐卻發現所有侍從都昏倒在地上。
夜麟不見了。

回到幽闃之巖﹐黃泉坐在有些落灰的銅鏡前面﹐四週一圈綠熒熒的磷火﹐照得他的臉越發不似人類一般的蒼白。他緩緩摘下綴滿紅珊瑚珠與白玉鑲水晶的髮插﹐散落一地紅白髮絲。
拿過一個面具﹐戴在臉上﹐遮去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他起身﹐脫去軟甲戰袍﹐拎過那件色彩誇張的衣服披在身上﹐依次扣好那排長長的金色紐釦。不知為何﹐看到那黯淡的金彩之時﹐眼睛還是不免被刺了一下﹐有點酸痛。
結好垂落胸口的最後一綹髮辮的時候﹐他一手攥著頭髮﹐另一手卻懸在妝臺上﹐似無所著。
對了﹐那塊玉飾還落在他那裡。
他冷笑一聲﹐似在嘲笑自己的軟弱與依賴。他早該知道﹐火狐夜麟一生註定孤獨在黑暗之中﹐永遠見不到光﹐得不到愛。
何必再貪婪渴望﹖何必再懷抱不切實際的夢想﹖那些渴望與夢想﹐已經破碎成尖銳碎片﹐刺穿他的血肉心腸。
放開吧﹐執著與痛楚﹐向來非他所願。
自此之後﹐世上只剩火狐夜麟﹐江湖上傳聞中人人喪膽的暗之殺手。

第六十二章

夜麟重回殺手界的消息很快傳到月華古都﹐蒼月銀血收拾了一下﹐提上擦亮的銀戟就要出門﹐但是卻被聞訊趕來的幽溟緊緊拉住。
“大哥﹗你這麼過去﹐只能引起衝突﹗”
衝突一下也好﹐打醒他燒糊塗的腦子。銀血這麼想著﹐但……
夜麟一向很冷靜﹐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一直以來﹐他習慣了單獨行動﹐自己承擔。
“無論如何﹐避開兄弟﹐就是不對﹗”他看了看小弟哀求的眼睛﹐“幽溟﹐這個時候可以安慰他的﹐只有兄弟的親情。讓我去找他。”
“我不是反對大哥的想法﹐而是……”幽溟想了想﹐“二哥有意躲避我們﹐我們要找到他恐怕不太容易。我有個辦法……”

很多天接不到生意﹐黃泉獨自坐在一處雪崖上百無聊賴﹐再這麼下去只能去苦境謀生了。可是﹐真不想再去苦境那個破地方啊。
突來的烏雲遮住了半邊月光﹐但白雪地上依舊足夠明亮﹐亮得照見緩步上崖的一個人。黃泉沒動地方﹐盤著一條腿﹐另外一條腿垂落著晃蕩。
“再靠近﹐性命不保哦。”
來人果然止住了步伐﹐壓低了嗓音謹慎確認。“火狐夜麟﹖”
“省下廢話﹐說出你之目的。”黃泉略微瞥了一眼﹐來人穿著寬大的斗篷﹐低垂的風帽遮住了他半個臉。雖然看不見面容﹐但是從散發出來的氣息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特別﹐也沒有高手的味道。
是平民嗎﹖
“有一筆生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黃泉咯咯發笑。“能找到此處﹐還囉唆什麼。不過﹐火狐夜麟對小件零碎生意沒興趣。”
“武君羅喉的人頭。”對方果然單刀直入﹐開門見山。
黃泉頓了一下﹐勉強抑住驟然狂亂的心緒。“我不接苦境的活﹐你可以走了。”
“酬勞豐厚﹐附送來回盤纏。”
“呵呵……這可是送死的活﹐盤纏何用﹖”黃泉站起來﹐略微側身﹐“說吧﹐酬勞多少﹖”
“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兩白銀。”
這是什麼奇怪的數目﹖黃泉愣住﹐但隨即瞇起了眼睛。“交接地點呢﹖”
“月華古都東門外。”來人丟給他一個荷包﹐“這是定金和盤纏。”
有那一剎那﹐黃泉想跟蹤他回去﹐看見究竟是哪個不要命的妄想自找死路。月陸上的人對羅喉諸般不能諒解﹐雖已結同盟﹐而且怎麼說這次也算是他解救了月族危機。不過﹐私仇就不一定了。
可是……究竟是誰能出得起這麼大一筆酬勞﹖他是應該追蹤此人背後主謀﹐還是進行任務﹖
最終﹐見到某人的渴望佔了上風。他低下頭﹐摸了摸放在胸口暗袋裡的那枚戒璽﹐然後離開了雪崖。

妖世浮屠崩毀之後﹐各境界彼此也斷開了聯係。檯面上的消息是羅喉與佛業雙身火並之後俱滅﹐剿滅了天都與邪靈餘黨之後﹐中原眾人便繼續汲汲營營﹐開始商討對付新興風頭的禍世魔頭們去了。
曾經顯赫一時的天都﹐很快便無人問津。
羅喉佇立在迴廊盡頭﹐背後是虛蟜氣喘吁吁的哀求。
“武君﹐為什麼﹐不要﹐虛蟜﹖虛蟜﹐可以……”
“吾並非拋棄你。”羅喉無奈﹐再次解說。“如今諸事已定﹐你也該尋一處所在﹐平安度日。”
“虛蟜﹐絕不﹐離開﹐武君﹗”
羅喉只好再度放棄﹐正如當年他被逐出天都﹐怎麼趕都趕不走虛蟜。“罷了。今夜吾想一個人清靜﹐你退下吧。”
“是﹗多謝﹐武君﹗”虛蟜高高興興地大步走下迴廊﹐完全沒看見樹叢裡一閃而逝的紅色衣角。

直到快天明﹐羅喉才返回寢殿﹐和衣躺在床邊﹐略微合一下眼。疑惑地看著內側半邊空間﹐他伸出手臂﹐在空著的那一側床鋪上摸了摸。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與一個男人成為伴侶。原本以為同榻共枕﹐兄弟之間亦可為之﹐但是……
摟住身邊那床沒人睡的被子﹐他竟然覺得自己很習慣做這個動作。於是他閉上眼睛﹐又摟了一會兒棉被。
黃泉悄無聲息地從半開的大門溜進來﹐他對這殿所太熟悉了﹐在漆黑暗夜裡就算閉著眼睛也不會撞到東西。他極緩慢地靠近床帳﹐為的是不讓自己的氣息太快地改變四週氣流﹐從而引起對方警覺。
然而﹐羅喉卻在他進門的那一刻就查覺了。他不動聲色地鬆開手裡的棉被﹐轉了個身﹐仰臥在床上﹐閉著雙眼﹐調勻呼吸。
終於靠近了床鋪﹐黃泉一時忘記了動作﹐只是貪婪地﹑專注地看著羅喉的睡顏。好像已經很久不曾看見他了﹐可是無論何時何地看見他﹐自己就沒辦法再控制心跳。
羅喉傾聽著來人微微急促的輕淺呼吸﹐急速加快的心跳。可是那人很久很久都沒有對他做出什麼動作﹐他終於懶得再裝下去﹐於是驀地睜開了眼。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詭異的面具﹐慘白的臉龐﹐艷紅的薄唇﹐紅白額髮下掩映野獸之爪。來人穿著一身密不透風的華服﹐色彩與花邊複雜得令人眼花繚亂。
“你是何人。”他緩慢坐起身來﹐與來人正面相對。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黃泉靠近﹐與他臉對臉地耳語。“你的命是我的。”
羅喉並未驚慌﹐甚至沒有反擊的舉動。從眼前這個人身上絲毫感受不到殺氣﹐要麼他此來別有目的﹐要麼他就是第一流的殺手﹐能夠完全隱藏自己的殺氣。
對方毫無反應﹐黃泉有些失望﹐緩緩退開。“有人要殺你﹐羅喉。”
不行﹐他沒法下手﹐縱然對方毫不反擊﹐縱然是如此上好的機會。他還是只能默默放手﹐退回屬於一個人的黑暗中去。
紅白髮絲交織的纖細髮辮垂在那人胸前﹐下面墜了一個金環﹐在稀微曙光中微微閃亮。羅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個金環。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黃泉毫無防備﹐但下一刻他已經一拳打了過去。“放開﹗”
對方輕鬆接住他的拳頭﹐緩緩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塊玉飾。黃泉徹底怔住了﹐沒想到他還保留著此物。
羅喉放下手裡握著的拳頭﹐旁若無人地挑開那髮辮上結束的細繩﹐拿下那個金環﹐而後將手裡這塊玉飾系了上去。
他的動作非常細緻﹐也非常緩慢。但是黃泉就這樣半彎著身子﹐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腦子裡一片空白﹐期望﹐驚訝與激動瞬間充斥了他的心房。
“這才是你原本的模樣麼﹐”羅喉鬆手﹐讓那綹髮辮落回對方的胸前。“黃泉。”
下一刻﹐黃泉突然感到雙眼發酸﹐哽住的喉嚨卻沒法再發出聲音。幸好有面具遮著﹐他想。
半晌﹐他才用疏離的語調低聲道﹕“我是火狐夜麟﹐不是黃泉。”
“坐下吧。”羅喉往旁邊挪了挪﹐看著對方猶豫卻很習慣似的和自己一起坐在床沿上。“火狐夜麟。”
黃泉看著他﹐心想﹐我還是喜歡他叫我另外一個名字。
羅喉伸手﹐按在他的面具上﹐緩緩將之摘了下來。
“他們告知吾許多關於你的事。吾很抱歉﹐不記得有關你的一切。”
黃泉忍住把臉靠到他肩膀上的衝動﹐殭硬著聲音﹐偽裝堅強。“沒什麼﹐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將面具還我吧。”
“黃泉﹐留在吾身邊。”羅喉伸出手指抹去他眼角的晶瑩濕潤﹐“這一生﹐吾已失去太多。”
“可是……我是來取你的命。”黃泉推開他﹐站了起來。“把面具還給我﹗”
輕響一聲﹐詭異面具在羅喉手中碎成齏粉。“那麼﹐為何還不動手﹖”
黃泉驚怒﹐這樣他要如何掩飾自己哀傷的眼神﹖雖然眼前的人已經不記得過往和自己的一切﹐可是自己也不願意讓他看清自己靈魂中深藏的痛苦與傷痛﹗
“你太過份了﹐羅喉﹗”
鋒利匕首快得不及眨眼﹐直直地刺向羅喉的脖頸。對方不閃不避﹐結果脖子上被劃出細細的血痕。
黃泉一個手抖﹐丟下匕首﹐向半開的窗戶跑去。他早該知道﹐自己已經不適合再做刺客了。究其原因﹐都是因為身後那個人﹗
一隻腳才踏上窗臺﹐自己的腰突然被抱住﹐整個人被拽了下來﹐跌落在一個熟悉而溫暖的懷抱裡。黃泉終於忍不住回身緊緊擁住他﹐嗚咽著吻上他的唇。
半晌﹐他才不捨地略微分開﹐專注地凝望著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眸﹐如烈火一般的顏色﹐自己細小的剪影落在其中﹐彷彿撲向火光的飛蛾。
他不在乎了﹐只要還能和羅喉在一起﹐無論他是否還記得過去﹐都無所謂了。
“吾很抱歉……”羅喉看見他的神色﹐再次將他緊緊壓在懷裡﹐但立刻又被對方的唇堵住了。
層層衣袍紛紛落下的同時﹐戒璽突兀地掉了出來﹐落在床鋪之間。黃泉剛想去抓﹐已被對方快了一步拿到手中。
羅喉凝望著渾身殭硬的黃泉﹐溫柔地牽過他的手﹐將戒璽戴在他顫抖的食指上。
“吾終於明白﹐為何吾會將它交給你。”
黃泉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可是你依舊不記得。”
“無妨。”羅喉低頭吻在他的後頸上﹐“吾們有許多時間﹐可以慢慢回想。”

整整一天一夜﹐他們都沒有走出寢殿。羅喉將睏得昏昏欲睡的黃泉抱到浴池裡﹐擦洗完兩人的身體之後﹐便開始拆掉那些細小的辮子。黃泉咕噥著翻身﹐靠在對方的肩頭上沉入了夢鄉。
刺目的陽光射了進來﹐黃泉猛然從床上坐起來﹐但隨後按住了額頭﹐懊惱不已。“真不想回去。”
羅喉拿來放在床邊的屬於黃泉的衣物﹐“你是說﹐有人要殺吾﹖”
“是啊。”黃泉開始穿衣服﹐“酬勞之高﹐令我實在是垂涎不已。”
“吾也好奇﹐吾之命值多少錢﹖”
黃泉猶豫了一下﹐“約摸一百萬吧。”
“約摸﹖”
“很奇怪的數目﹐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兩。”黃泉一邊說著﹐一邊作勢去掐他的脖子。“這麼多錢﹐三輩子也花不完。”
“陪吾﹐三輩子可不夠。”羅喉挑眉﹐“這數目的確可疑﹐這不是下聘的禮金數目麼﹖”
“什麼﹖”黃泉剛想跳起來﹐但腰太酸﹐一下子又坐了回去。“好哇﹐長長久久……”
“嗯。”羅喉苦笑﹐“看來﹐吾們有必要去看看究竟是何人有心﹐為你設此一局。”

哈哈哈，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兩，武君快下聘
不知是大哥还是小黑兔，胆子这么大，黄泉知道会炸毛的

第六十三章

接到夜麟已經前往苦境的報告﹐蒼月銀血立刻叫了一小隊兵士﹐準備暗中潛入苦境﹐隨時傳遞消息。
“大哥﹐我認為這樣不妥。”幽溟說﹐“倘若被二哥發現了﹐這件事情恐怕就辦不成了。”
想到夜麟那恐怖的追蹤本領﹐銀血無話可說﹐只是無奈地在肚子裡唸了一句﹐這未必是個好方法。於是他只好耐心等待﹐每天一到下午就忍不住跑到東城門上張望﹐深夜方歸。
到了第四日還是不見夜麟回來﹐他已經有些擔懮了。幽溟也開始惴惴不安起來﹐這一招是不是太冒險了些﹖二哥那脾氣﹐萬一打起來……
兩人正靠在城門上對視無言的時候﹐突然下面街道上起了一陣騷動。
轉身往下一看﹐銀血手一揮﹐一道氣勁立時關閉了城門。剛要進城出城的人們被嚇了一跳﹐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夾雜著迅猛氣勁的銀色光流直襲而來﹐黃泉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已經被身後的羅喉一把推開。看見起了衝突﹐城門附近所有百姓都驚惶失措地收回落在兩人面上的驚艷目光﹐四處躲避。
銀血沒想到對方不閃不避硬接了自己一掌﹐但對方面無表情的態度讓他難忍胸中鬱憤﹐化出長戟﹐朝著對方胸口直直戳去。
“大哥﹗”眼見羅喉依然沒有閃避﹐黃泉衝上去﹐及時抓住了長戟。“住手﹗”
刺破胸甲的銳利鋒刃切入血肉﹐鮮紅的血液流了下來﹐落在雪地裡﹐觸目驚心。羅喉沒說話﹐額上卻已見汗。
“放開。”銀血雖然是對著自己二弟說話﹐但憤怒的眼神卻是看著他身後的那個男人。“自從你遇到羅喉﹐屢次遭到傷害﹐此次之事已經是我容忍的極限。他說他能保護你﹐難道這就是他保護你的結果﹖”幾天沒見面的夜麟又消瘦了一大圈﹐他實在忍不下去了。
“是吾之錯。”羅喉往前一步﹐血流如注﹐反而迫使對方後退。“但是黃泉是吾的人﹐吾不可能放手。”
黃泉漲紅了臉。“誰是你的人﹗”
銀血剛想發作﹐看見二弟這副模樣﹐即時泄氣。手一鬆﹐要命的鋒刃撤離了目標。“你以為一句道歉﹐就能彌補你對夜麟的傷害﹖”
“要怎樣彌補﹐問黃泉自己吧。”羅喉絲毫不顧自己正在流血的傷口﹐一把將黃泉攬過來。
“我們不可能原諒你﹗你走吧﹗”銀血擺手﹐憤而回身﹐卻見幽溟慢騰騰地向他走來。“幽溟﹐你怎樣說﹖”
黃泉驚懼地仔細檢視羅喉的傷處﹐絲毫沒搭理自己的兄弟。幽溟見狀咳嗽了兩聲﹐知道依照現在的狀況﹐大哥的話也未必管用了﹐於是低聲道﹕“大哥﹐天快黑了﹐你看這麼些急著進出城的百姓……要不然﹐我們進去再說吧。”
黑著臉的銀血點了點頭﹐於是城門再度打開﹐四個人也一起進入新建的月華古都。一路上他們沒怎麼說話﹐但是銀血和幽溟都看得出來﹐黃泉雖然板著臉﹐然而總算又有了生氣﹐整個人好像又活過來一般。
“你的傷口……”黃泉在袖子裡翻找止血傷藥﹐卻被羅喉握住手腕。
“不礙事。”羅喉溫柔地看著他﹐“比起你這些日子受的痛﹐這不算什麼。”
走在前面的銀血哼了一聲﹐掏出一個小瓶﹐往後丟去。黃泉接住﹐拉著羅喉在中庭的一個花壇邊上坐下。銀血忍無可忍﹐“夜麟﹗”這是什麼地方﹗
羅喉拍了拍他的手﹐“吾無礙。”隨後站起來拉著他繼續向前走去。
幽溟見狀﹐內心已經唸了好幾句“神天菩薩”﹐心知這事態顯然已不是大哥的兄長威嚴能掌控得住了。
進入宮城之中的一座殿所﹐四個人分坐在桌案兩側。
“說吧﹐你為何帶他來月族。”銀血瞪了一眼望天翻著白眼的幽溟﹐都是你﹐什麼爛主意﹗
黃泉也看著故作事不關己狀的小弟﹐輕輕一笑。“你要的人頭﹐我給你帶來了。酬勞呢﹖”
“什麼人頭﹖”幽溟眨著無辜的眼睛﹐“二哥怎麼突然說這話﹖”
被戳穿佈局的銀血臉上有些掛不住﹐哼了一聲﹐握緊了拳頭。他早該知道﹐夜麟何等精明﹐小弟那種幼稚把戲﹐肯定被他一眼看穿。
哦﹐原來這事大哥也知道。黃泉傾身向前﹐“賴賬不是好習慣啊﹐大將軍。”他叫著大哥的職稱﹐“還是說﹐你們只是百無聊賴﹐想耍我玩玩﹖”
看見黃泉似乎有些生氣﹐銀血立刻放緩了態度﹐“夜麟﹐事情不是你認為的那樣。”
“哦﹖”黃泉看著銀血﹐“我需要一個解釋﹐你們究竟是什麼打算﹖”
對方猶豫﹐半晌才說﹕“那是幽溟的主張﹐現在看來﹐你似乎不是很高興。”
“怎麼會呢﹖”黃泉站起來伸手﹐拉住默默往後退﹐緊緊貼住椅背的幽溟的衣襟。“只是有人要賴賬﹐不肯信守承諾﹐這才真是令人氣憤啊。”
幽溟滿臉通紅﹐悄悄在他耳邊說﹕“你看﹐你也沒砍他的頭……”這筆賬是不是就可以算了。
對方詭秘一笑﹐也附在他耳邊低聲道﹕“任務裡只說是項上人頭﹐也不曾註明一定要和身體分開啊。”而後突然提高聲音﹐“言而無信﹐以後就沒人願意與你做生意哦﹗”
幽溟向銀血投去求助的目光﹐不料被忽視了。正在氣氛僵住時﹐羅喉放下一直背著的包裹﹐解開﹐從裡面拿出一個小箱子。
“吾相信月族王者的承諾﹐請收下。”
銀血與幽溟對視了一眼﹐都沒去碰它。還是黃泉伸手把它掀開。
“這是什麼﹖”黃泉把它撈過來﹐瞪著眼睛看著堆滿其中的各種稀世珍寶。“你怎會……”帶了這許多﹖

拈起一顆鴿蛋大的寶石﹐“這塊「芙蓉凍」﹐在雪嶺以南可以賣到十數萬金。”又揀出一串榛子大小的珍珠﹐“這成色﹐又大又圓﹐去年整一年才不過有二十幾顆進入中原。”採珠子是艱難又危險的活計﹐成色越好﹐代價越高。黃泉一邊揀著裡面的東西﹐一邊嘖嘖讚嘆。“羅喉﹐我都不知道天都裡面有這麼多好東西。”
“是麼。”羅喉一臉無動於衷﹐“年代不同﹐被人們視為珍物者也不同。這些在天都塵封多年的物品﹐價值幾何﹐還是只能靠現世之人來判定。若無人欣賞﹐它們也與普通土石無異。”
對座的兩人都暗自吃驚﹐雖然銀血對珠寶不是很在行﹐但是幽溟一眼就看出﹐這些被一股腦胡亂堆在箱子裡的東西﹐每樣都價值連城。
黃泉拿出一塊「碧桃」握在手中﹐看著那紅潤的晶瑩若有所思﹐一時出神﹐不肯放手。
“你若喜歡﹐吾可以再回天都一趟﹐那裡還有許多。”羅喉把箱子往前推了推﹐對月族之王與大將軍說道﹕ “既如此﹐用這些東西﹐足以維系你們曾經的承諾嗎﹖”
“什麼承諾……”幽溟還沉浸在不可置信的震驚之中﹐隨口喃喃。
銀血無奈地別過頭去。早在自作聰明的幽溟開出那筆天價時﹐就已經坐實了今日的結果。
不料﹐還不等他們答話﹐黃泉氣沖沖地站了起來。
“沒有再回去的必要﹗羅喉已經死在妖世浮屠的那場戰役之中﹐你的命是我的﹐你哪裡都不准去﹗”
銀血與幽溟接到對面冷冽的目光﹐立刻轉移視線。黃泉吼完也覺得不妥﹐但還是維持著高昂的氣勢﹐目不轉睛地瞪著羅喉。
沒料到﹐羅喉拉著他的手﹐安撫他重新坐好。“嗯。”
見此狀況﹐銀血黑著臉﹐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轉身離開。幽溟苦笑﹐想對二哥說些什麼﹐還是識趣地閉上了嘴﹐也跟著走了。
直到殿門合上﹐羅喉才伸手將黃泉整個人拉到自己懷裡﹐掰開他緊握的拳頭。那裡面全是冷汗﹐手掌都被指甲掐出了細痕。
“黃泉。”
對方在他緊緊的環擁下無可抑制地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發出細微的呼聲。“羅喉﹐羅喉……”
“吾在這裡。”羅喉聽著如此絕望的呼喚﹐更緊地將他壓入自己的胸膛﹐絲毫不顧那裡方才還在流血的傷口。“……再不會離開你。”
“如果沒去找你﹐你是不是……”黃泉咕噥著﹐獨自一人沉入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之中的絕望感受﹐他這輩子不想再體會第三次了。
“那麼﹐”羅喉抬起他的下頜﹐專注地凝望著他晶瑩的眼眸。“就換吾去找你。”
☆            ☆            ☆            ☆            ☆            ☆
直到兩人各懷心思先後走出偏殿﹐幽溟還是一臉呆愣。“大哥……”
“嗯﹖”銀血皺著眉頭心想﹐至少夜麟願意留在月族﹐而不是像幽溟一樣離家出走那麼久也不見人影。“什麼事﹖”
“羅喉他……究竟有沒有想起來啊﹖”


第六十四章

歲末時節的日落很早﹐人煙稀少的小路上覆蓋著凍成冰的霜雪﹐上面只有偶而的獸跡。
“短短時間﹐此處變了許多。”
這是通往天都的小路﹐數月之前經常有人來回走動﹐暗處埋伏者更是不計其數。然而﹐時至今日天都已滅﹐眾人關注的目標也已經轉移到其他方面去了。
對於他的感慨﹐黃泉只是哼了一聲。英雄固然是眾望所歸﹐可是很多時候﹐魔王也是不少人期待的對象。沒有惡勢力﹐正道的舞台又在哪裡﹖
“要不是你執意要來一趟﹐我才懶得再入苦境呢。”
“跟隨吾﹐是吾賜予你之榮耀。”羅喉看准黃泉瞪眼抬頭準備反譏的瞬間﹐扣住他的後腦﹐狠狠吻了下去。
黃泉的臉立刻炸成通紅﹐雖然四週無人﹐可是畢竟是光天化日之下。“羅喉﹗”
對方放開他﹐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走﹐只是腳步輕快了許多。黃泉不甘心地咕噥著﹐隨後跟上。
等到踏入空蕩蕩的天都城中﹐黃泉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他看著走在前面的那個人﹐心想﹐這樣的結果﹐他後悔過嗎﹖
羅喉沒想那麼多。當虛蟜跑出來﹐一臉迷惑又感動地看著他們兩人的時候﹐黃泉開口了。
“你怎麼還在這裡﹖”
“虛蟜﹑要等﹑武君﹐還有﹐黃泉﹗”
被人惦記的感覺真好。黃泉瞇起眼睛﹐“我和羅喉打算離開天都﹐你也去找個地方退隱吧。”
原本以為這個死心眼的牛頭會寧死不從﹐沒想到他竟然點了點頭。
“虛蟜﹐已經﹐收拾好。君姑娘﹐書﹐武君。”他拿出兩本書冊﹐恭敬地捧著遞給羅喉。
“給吾的﹖”羅喉拿過來看了看﹐深藍色的封皮上寫了四個字『天都佚史』。“是曼睩。”
一頁頁翻開﹐內中娟秀工整的小字﹐記載著他不慎遺忘﹐又亟欲尋獲的過往。沒想到﹐短短數月之中﹐她就已將那些故事收集整理成冊﹐巨細靡遺。
“君曼睩來過了﹖”黃泉按住內心的波瀾﹐將視線從書皮上移開﹐四下尋找﹐“她人呢﹖”
“剛﹐離開。”
☆            ☆            ☆            ☆            ☆            ☆
“曼睩﹐妳的事情都處理完了嗎﹖”另一條路上﹐一個身著粉紅衣衫的少女拉著身側的人問著。寬大的斗篷遮不住她長長的粉色頭髮﹐隨著她活潑跳躍的動作從衣縫裡漏了出來。
君曼睩細心地為她攏好風帽﹐系上帶子。“嗯。不過小免﹐為了不要引人注目﹐我們慢慢走就好。”
“可是小免想早點見到齋主﹗他一聲不吭就消失了﹐後來連楓岫阿叔都不知去向﹗這次見到他們﹐我一定要——”
“噓。”君曼睩苦笑﹐止住她的大聲嚷嚷。小免自從回歸上天界﹐身材迅速成長﹐現在已經和她差不多高了。“等一下見到齋主﹐如果他認不出妳﹐可怎麼好呢。”
“嗯﹐齋主的確很煩惱我會長高這件事﹐不過這也沒有辦法。”小免搖晃著腦袋﹐一對粉紅的兔耳又露了出來。

按照雅少交代的路徑走了很久﹐她們終於來到一處普通而偏僻的村落裡。沒有驚動其他人﹐她們一家一戶走過去﹐終於在村落盡頭的山腳下﹐看到了一座小巧玲瓏的房舍。門前兩棵樹上﹐隱約長出了芽苞。雖然這個時節﹐枝椏都是光禿禿的﹐但是小免一眼就認出﹐是楓岫最愛的紅楓樹﹐以及齋主獨鐘的疏櫻。
君曼睩費了好大力氣才止住她幾乎爆發出的抽泣﹐拉著她繞到院牆側邊﹐墊著石塊伏在低矮的牆頭﹐靜靜地往裡面看去。
不多時﹐房門開了﹐一名散髮覆眼的男人坐在輪椅上被推了出來。他身後的人面容冷峻中有一絲陰鬱﹐一身墨黑長衫﹐眼下的半邊臉頰上的刺青十分顯眼。“哪裡有人﹖”
輪椅上的男人微微偏了偏頭。“抱歉﹐也許我只是太多疑了。”
“外面太冷了。回去吧。”
熟悉的聲調﹐雖然改變了外貌﹐但掩飾不了兩人的身份。看到這一幕的當時﹐兩個女孩差點驚叫出聲。
“等一下﹐拂櫻。”楓岫揚起頭來﹐“今天的空氣裡﹐有種很懷念的味道﹐我想多待一會兒﹐可以嗎﹖”
“隨便你吧。”拂櫻進去拿了件厚重的長襖出來﹐蓋在他的肩頭上﹐一直垂到腳踝。“今天晚上要吃什麼﹖家裡只剩蘿蔔和豆腐了。”
“你放心﹐有你的幫忙﹐新書的稿子已經快寫完了﹐明天就可以領錢了。不是快過年了嗎﹖要不要去集市上買些年物﹖”
“銀子倒是不缺﹐只是你這模樣﹐我沒法放心出遠門。”
平淡無奇的家常對話﹐彷彿只是兩個再普通不過的落魄文人。可是誰能想到﹐他們不久前還都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重要角色﹐一舉手﹐一投足﹐便是萬千生靈。
“你後悔嗎。”拂櫻突然俯下身去﹐將下頜擱在輪椅的靠背上﹐輕輕嗅著對方紗布下的淡淡藥味。“如果不是為我擋那一下﹐以你的能為……”
楓岫轉了下頭﹐貼近了他臉頰上的刺青。“可是﹐直到最後那一刻﹐我才明白……”他輕輕吻著對方的臉﹐“楓岫這輩子最不能失去的﹐是你。”
“哼﹐已經成這副模樣﹐還要說嘴。”拂櫻作勢戳著他的嘴﹐“花言巧語﹐哄騙我家小免……”
提起曾經的過往﹐他倏然停了下來。無數往事瞬間閃過心頭﹐一齊變成了再也無法回頭的過眼雲煙。
“你呢﹐拂櫻。”楓岫雖然看不見﹐但是他感受得到對方酸澀的心緒。“如果不是我﹐你仍然有廣闊前程……”
“前程。”他沉吟半晌。“如果身邊沒了你……什麼樣的景色都打動不了我的心。”
楓岫嘴邊漾開一抹醇笑﹐俊逸無比。“拂櫻﹐你也學會文藝抒情腔調了﹐甚好。”
“我看是涼風吹太久﹐你開始發燒說胡話了吧﹗”拂櫻雙頰泛紅﹐憤然推著他進屋去了。
不知是否錯覺﹐小免看見楓岫阿叔在進屋之前﹐略微向她們的方向偏了一下頭。
☆            ☆            ☆            ☆            ☆            ☆
一直跟到親眼看見君曼睩兩人進入上天界的境界之中﹐羅喉才停下腳步。黃泉雖然對這一路所見所聞震驚不已﹐但表面上還是裝作很平靜。
只是﹐羅喉叫了他好幾聲﹐他都沒反應。
真沒想到﹐楓岫和拂櫻這兩個相看不順眼的傢伙﹐竟然會……
不過﹐他們雖然失去了一切﹐卻得到了彼此。這樣﹐也可以算是幸福吧。與他們相比﹐自己真是幸運太多了。
黃泉一臉發懵獃滯的神情仰望羅喉的時候﹐發現羅喉的手正舉在他頭頂﹐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
“黃泉。”羅喉摸了摸他的頭頂﹐“你走神了。”
猛然發現自己頭上有點奇怪﹐低頭一看……
“羅喉﹗你可惡﹗”
長長軟軟的髮絲從頭頂而下﹐被編成兩條大辮子﹐垂落在肩膀前面。因為還沒來得及在尾梢系住﹐所以蓬鬆鬆地﹐像兩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西方的天空漸漸暗下來﹐遠處的萬家燈火依次亮起。黃泉終於放棄了和亂糟糟的辮子較勁﹐直接把風帽整個扣住臉﹐然後拉住身邊發出愉悅低沉笑聲的男人。
“羅喉﹐我們也回家吧。”笑什麼笑﹐今晚趁你睡著﹐哼哼哼……黃泉不懷好意地看了一眼他披散下來的美麗長髮﹐溫暖的金色和紅色﹐都是他最愛的顏色。
給他編一百個小辮子好了。
“嗯。”羅喉回以一個溫柔的眼神﹐滿足地攬住他的腰﹐兩人一起消失在終年紛爭不止的苦境境界邊緣。

既得眼前人﹐何計身後評。

随人两人经历很多波折 不过总算HE了 可喜可贺

这加密的内容要怎样才看的到呀
新人表示不懂
现在才看到这么有爱的文唉

就这样完结了吗？？？？某只表示好想看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