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 金蕉葉
黃泉被一大早的喧鬧吵醒。他慢騰騰地從被窩裡鑽出來﹐拿過床頭放著的衣服穿好﹐洗漱完畢走出來就看見餐桌上放著屬於他的那份早點﹐羅喉卻不見人影。
他奇怪地奔出門﹐看見在地頭的羅喉正彎著腰﹐將採摘下來堆在地上的蔬果一樣一樣裝在背簍裡。不遠處的田間道路上有不少人行走﹐是出村的方向。
「吃完了嗎﹖」羅喉從木桶裡舀了瓢水把手洗了﹐「今日鎮上有市集﹐吾們也去。」
茫然睜著細長的眼睛﹐黃泉使勁眨了兩下才醒悟過來。「哦。好啊。」
迅速解決了桌上的食物﹐黃泉飛快地洗了碗筷﹐從屋裡抓了兩個面具衝了出來。
「這就走嗎﹖」
羅喉看了一眼面具上猙獰的齜牙咧嘴的怪樣﹐「店裡有孩童用的面具嗎﹖拿幾個一起去賣。」
雖然嘀咕著「為什麼我要聽他的」﹐黃泉還是飛奔回了店裡﹐打包帶了一批貨物扛在肩膀上。
「可以走了嗎。」
羅喉正在準備一些糕餅飲水﹐他回過頭﹐沒有接過黃泉手裡的面具﹐而是默默從背兜裡掏出一個純黑的面具﹐罩在臉上。黃泉不依不饒地去拉扯﹐結果對方把另外一個裝滿蔬菜的背簍趁機塞在他手裡。
「拿好。」
黃泉往裡看了一眼﹐「啊﹗我最愛吃的紅蘿蔔﹗」
「地裡還有許多﹐吾們吃不了。」羅喉摸了摸他額前的卷髮﹐「走吧。」
這是個人口略多的鎮子﹐年節將近﹐市集上熙熙攘攘﹐一片熱鬧景象。羅喉背著菜筐﹐腰上纏著的包裹內放著乾糧﹐手裡牽著黃泉﹐身側穿梭的人群﹐耳邊起伏不斷的叫賣聲﹐一時間感覺有些恍惚。這是他幾乎忘記的久遠之前的生活﹐如今竟然再次來到他面前﹐何況還有黃泉為伴。
若能一直這樣過下去﹐他之願望足矣。
這個自從跟了他﹐就吃了不少苦﹐但終於不曾棄他而去的人。他看著黃泉的側影﹐心裡泛起一陣溫暖﹐手心裡更加熱乎乎地起來。
「人真多。」
黃泉伸著脖子看了看﹐「廢話﹐你怎麼不早點叫我起來﹐我們來太晚了。」街市上都沒處擺攤了。
「你是在嫌吾昨晚不夠努力嗎﹖」羅喉靠近他的耳側輕喃﹐立刻看見對方迅速變紅的耳廓。下一刻﹐黃泉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開他的牽握﹐飛奔至街市盡頭攤販稀少的地方去佔攤位去了。
冬季裡的新鮮蔬菜一如他們預計﹐很快就賣光了。而令黃泉覺得很訝異的是﹐自己那些色彩張狂造型誇張的兒童面具﹐竟然也有不少買主。
羅喉把筐翻過去磕掉裡面的土﹐默默看著又一個賴在黃泉面前不走的小孩。小孩子喜歡這種顯眼的有趣玩意兒﹐大人們本著「就當哄孩子玩了」的念頭﹐多少也不會拒絕。
至於成年人﹐大概少有這種品味。
又過了一會兒﹐「你餓不餓﹖吾這裡有奶油酥餅和水。」
黃泉正在喜孜孜地點著銅板﹐「嗯嗯﹐來一口。」
羅喉笑著將酥餅遞過去﹐黃泉回過身來﹐一把掀掉面具﹐迅速咬了一口。「唔﹐好吃﹗」
「還要嗎﹖」
黃泉戴回面具﹐接過那個被他咬了一口的餅舉到對方面前﹐「你也吃一口。」
正當羅喉取下面具的時候﹐街市另一頭突然一陣喧鬧。雜亂的馬蹄聲雜著車輪碰撞到冰雪馬路上的聲音﹐人們的尖叫和吶喊由遠及近而來。
「小心閃開﹗」「啊啊﹗」「我的娘喂——」
失控的兩匹駿馬橫衝直撞而來﹐後方的車廂顛得亂七八糟﹐輪子也快散架了。不幸被撞到的攤販嚎叫之後無一例外是咒罵﹐但在看到車廂頂端的裝飾之後都噤聲退回﹐默默收拾殘局去。
黃泉也注意到了出事的豪華馬車﹐雖然手裡還舉著那個只被啃了一口的奶油酥餅﹐依然動作迅速地攏起攤布﹐準備暫時退開。可是等他退遠了才發現﹐身邊之人已經不見了。
身前不遠處已經快速聚集了一群人﹐他懊惱地摸著額頭﹐鬱悶地丟掉手裡的餅﹐努力擠往人群的中心。
在那裡﹐羅喉一隻手拉住了車轅﹐穩住了即將翻覆的馬車。狂躁的馬匹被猛然拽住﹐嘶叫著險險滑倒﹐卻被一股大力止住了傾頹之勢。驟然靜止的車廂裡傳來重物碰擊的聲響﹐寒風凜冽﹐吹散了他金紅色燦爛的長髮﹐卻遮不住那張英俊邪魅的面容。
四週人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黃泉一瞬間覺得自己後背上全是冷汗﹐但他還是輕飄飄地躍起﹐在眾目睽睽之下落在羅喉面前﹐一把將他的面具扣在他臉上。「快走﹗」
後方似乎傳來呼喚他們的聲音﹐但奔跑之人完全不曾止步。羅喉被他拉著跑了很遠﹐「膽怯不是你的性格﹐黃泉。」
「誰說我膽怯了﹗」
「為何要逃﹖」
「你又為什麼非要出風頭啊﹗」黃泉怒目以對﹐「這小地方都是普通平民﹐你就不能假裝閃躲一下嗎﹖」
頓了一會兒﹐「吾擔心你的攤子被損壞。」
黃泉回身輕輕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而後把手裡的包袱塞在他手中。「走﹐回去。」
「你不打算閃躲了﹖」
「年貨什麼的都還沒買啊﹐可惡﹗」黃泉急匆匆地走在前面﹐似乎這樣就可以遮掩自己不慎泄露的心情。
☆ ☆ ☆ ☆ ☆ ☆
買齊了各種需要的年貨﹐將它們裝在已空的菜筐裡背著。返回途中﹐有同村的鄉人邀請他們搭驢拉的板車一起回去﹐羅喉看了一眼黃泉﹐便道謝著將筐擱在車板上﹐斜著在車板邊側坐了下來。黃泉本來兩隻腳都踩上去了﹐看見羅喉的樣子﹐趕快學著他的樣子坐好。
拉車的小灰驢慢騰騰地走著﹐趕車的人回頭看了看羅喉﹐「剛才滿大街都在找你們﹐英雄做事不留名啊。」
黃泉冷哼。「免了﹐大爺我還想安份過日子呢。」
「呵呵。看來你也知道馬車裡坐的是誰了﹖」
羅喉轉向黃泉。「誰﹖」
黃泉惡狠狠地低吼。「不關你事﹗」
「那是朝廷命官家眷的車子哩。」趕車人慢悠悠地解釋﹐「都護南榮大人的夫人帶著子女回娘家省親。」
黃泉很想堵住他的嘴﹐深呼吸許多次才終於按捺下來。剛到村口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板車﹐不顧羅喉落在後面慢慢騰騰地拿東西﹐跟人道謝﹐告別。
這破驢還不如老子散步快呢﹗
羅喉很快追上了他﹐然後兩人一起佇立在自家庭院門口不動了。
兩個穿著家僕服色的人帶了兩個精緻的紅木箱子﹐後面還跟了一個梳妝打扮略顯過度的中年婦女。黃泉只覺得眼角抽動﹐面具下不由自主地發出磨牙的聲音。
中年婦女手裡拿了張大紅紙﹐滿面堆笑地向羅喉走過去。
羅喉一沒注意﹐被黃泉掙開了手﹐看著他氣沖沖地拎著一個筐進去了。他沉下臉來﹐用充滿威嚴的語調俯視著這三個不速之客。
「有事麼。」
「不不……呃﹐是這樣﹐都護夫人希望將小姐下嫁給壯士您。小姐本人也非常願意﹐所以……」媒婆差點被羅喉的氣勢嚇得趴下﹐昔日的伶牙俐齒也變成了結結巴巴。
「吾拒絕。」羅喉言簡意賅地表明態度﹐轉身要走。
「壯士請等一下﹗」媒婆頂著發軟的雙腿﹐連忙攔住。「都護小姐是月華古都有名的美人﹐品貌端正家族顯赫﹐你﹐你就是一個莊戶人……」
話沒說完﹐合上的門板拍在她臉上。
氣急敗壞地將卡在門縫裡的面紗一角拽出來﹐媒婆把手裡的大紅庚帖丟在都護家僕的懷裡。「啐﹗不識抬舉﹐我們走﹗」
羅喉走進屋﹐天色已經暗下來﹐沒點燈的內室更暗。他將自己背著的筐放進廚房﹐發現黃泉把另外一個筐也丟在那裡。
黃泉坐在後院裡一邊擇菜洗菜一邊生悶氣。他搓洗菜葉的力道過大﹐以至於將它們都絞成了渣。
「吾已將他們打發走了。」
黃泉不語﹐繼續摧殘手裡脆嫩的青菜。
一雙堅實溫暖的手臂環住他的肩膀。黃泉停下手裡的動作﹐伸出沾滿菜汁的指頭﹐掐了對方一記。「快去做飯。」
「嗯。」羅喉看了看被搓得亂七八糟的菜葉﹐今晚吃炸丸子罷了。
從後院水桶裡拿了塊凍豆腐﹐又到廚房櫃子裡取了兩個雞蛋﹐他走到灶臺邊上﹐開始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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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肘撐在桌上﹐黃泉一邊往嘴裡塞著食物﹐一邊不停地看著羅喉。
「吾不會離開你。」羅喉放下碗筷﹐鄭重地看著圍著棉被盤坐著的他。「你才是吾之伴侶。」
黃泉低頭﹐感覺他的視線比一旁的燈火還要更熱﹐灼得自己渾身發燙。
「慢慢吃。」羅喉給他夾菜﹐「多吃些。」
☆ ☆ ☆ ☆ ☆ ☆
都護大人不明白﹐自己費了許多力氣請月王為自己的女兒賜婚﹐居然不被應允。不但月王難得地對他聲色俱厲﹐連一旁的大將軍臉色都變得很難看。皇威之下﹐他果斷決定把女兒留在身邊﹐而不是任她一時使氣嫁到偏遠村落去。不過﹐他心中還是不免惶恐。
自己……不會惹到什麼麻煩了吧﹖
黃泉很滿意幽溟的辦事效率﹐這一晚如平常一樣摟著羅喉的脖子一起入睡。羅喉抱著懷裡的人﹐聽著他漸漸平緩的呼吸聲﹐在他的額頭印上一個吻。
「黃泉﹐吾一直都只屬於你。」
沉浸在溫暖夢境中的黃泉漾出一個笑容﹐滿足地彎起嘴角。
